“剑飞他……他还活着？”
安王依然温润清癯，面色苍白，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我自怀中摸出古剑飞给的匕首，安王侧身接过。青年苍白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消瘦微凹，满是久病之人特有的柔弱气息。
我多注意了些他的脸，一张天家贵人典型的白净面皮，下巴略尖并微微翘起，修眉横卧细眼斜飞，乌黑的眸子亮如晨星，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双颊苍白泛黄不见红润，眼底淡淡乌青犹露病容，一派清古秀润，如翩翩文士灼灼其华。唯一可称独特的，便是目光平静如古井，就是看到匕首也不起波澜，心思不可谓不深沉。粗粗一瞥，不过是个白皙清癯的青年书生；但若细细看取，眼角藏锋，眼底淡漠，绝非凡人。
“他现在过得如何？”
良久，似是刚刚才想起来边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来，安王如梦初醒，终于将目光从匕首上扯了下来，侧着脸看了我一眼。也只有这样的角度才能看出，他本就狭长的眼角竟是微微挑起的，于冷静深沉之中平添了几丝妩媚。
“尚可。”我斟酌着回答，“九年前，我与他初识之时，他已经落草为寇……但他心不在此，平素安分守己，种种田地，做做买卖，独据荒山，几乎不惹事。平心而论，古兄所为不像匪盗，倒像个隐士。”
安王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修长的十指划过雕满花纹的鞘身。
“当年剑飞师弟失踪时，尚有旧伤未愈。记得是左臂上一道剑伤，三寸半长，深可见骨。其实剑飞失踪前不足十日还曾回府，当时便带着那伤。孤要他把伤口养好了再走，他担心因养伤错过什么，坚决不听，抓了包药就走，说是路上处理。也不知那伤可曾及时处理了。”
“处理了。”不觉间我有几分干渴，“不过留了疤。在下尽力上了些药，疤痕也淡了不少，没法完消掉。”
“多谢葛公子。”安王低眸道。
我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接上话，索性端起茶盏，连喝了好几口茶。
那道剑伤我见过疤痕，在左臂小臂上近腕处斜斜的划过来，狰狞可怖——因为曾经伤势没能得到及时处理，溃烂过。
古剑飞曾告诉我疤痕的来历，却不曾言明竟是这般严重。他只说当初年少气盛、不通医术又刚愎自用，负伤后只用纱布随手缠缠裹裹就放下了。怎料途中落雨，纱布湿透，他也不曾换药，终致伤口发炎溃烂。
他总是这样，掩去所有的伤，对外恣肆飞扬，转头独自一人默默承担那些苦楚。就连这一次，都是我实在看不过，死缠烂打问出来的。
这样一想，他当初改用右手，也许并不是为了掩饰身份。应该只是单纯的左手负伤，不便行动吧？
安王又道：“剑飞同孤十年不曾相见了，可曾托阁下带了什么话？”
我递上那封信，印有红丝格的信封未着点墨干净如新。
临走前，安王向我道了谢。
只是，我没能成功回到竹林寺——拦下我的人，是夏蝌。
茶室里茶香袅袅，我与夏蝌相对于榻上小几两侧，盘腿而坐。
青衣小童跪于一旁，打扇看火。
夏蝌亲自为我斟茶，柳青色绣竹叶暗花的齐纨广袖拂过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几面。一整套动作优雅流畅如行云流水，茶烟弥漫间青年的眉目淡雅精致若世外之人，仙气飘然，赏心悦目。
“当真这就要回去了吗？不多留几日吗？”
“待得拿到回信便回。”我道，“在下不似阁下，衣食无忧，出入轻肥。家中尚有小婢数名，辛夷一株，念念在心，断难割舍。”
夏蝌道：“阁下不妨多留几日，走走医馆药行；闲来无事也可高楼观夜，长街信步，汀州赏莲，菱湖荡舟；若是对江湖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前往柳下庄一观——‘泸宁归云苑，修阳柳下庄’，能与‘一门双盟主’的泸宁梁家齐名，柳下庄作为江湖两大家之一也并非浪得虚名。”
“柳下庄这几日应该颇为混乱吧？在下昨日听说柳下庄大小姐不见了。”我想起前几天听到的八卦，便顺嘴接了一句。
夏蝌一愣：“在下倒是不知，葛公子竟对这些风言风语感兴趣。”
我暗恼自己只图一时嘴快，忘了这么一句话可能带来的麻烦与影响，只得解释道：“倒也不是感兴趣。却昨日在下借寓竹林寺，正逢了缘、静空两位师父携清风、长风两位道长自柳下庄归来，便闲聊了几句，这才得知。”
夏蝌扬眉，作了然状。
我突然道：“本来在下确是打算取得回信便辞别的。不料昨日烟雨空濛，寒气缱绻，一时不查，当归姑娘又身娇体弱，竟是寒气入体，昨日傍晚便病了。如此一来，便要等她痊可，方能启程了。”
夏蝌笑笑：“原来如此。想来当归姑娘有阁下在身旁，这点小病小痛也该不足挂齿，怕是不日便可康复。只不知既然当归姑娘业已跟在堂堂‘百草公子’身旁，怎的还会生病？”
“昨日午后她一不小心淋了些雨，又不曾及时换上干衣。一直到傍晚，才擦了擦头发。几乎整个午后都穿着湿衣，空气也潮得很，贴在身上的衣裳也难以干透，自然会受寒。”我轻咳一声，脸上还是略有些烧，“在下只是一介郎中，又不是半仙。就是在下自己，有时也会生病啊。”
对此，夏蝌报以诙谐一笑。
我被那一抹明媚鲜妍的笑容迷了眼睛。
“既然如此，不知接下来几日，阁下将往何处？阁下若是不弃，在下数游修阳，也可带带路。”
“……柳下庄。”
虽然明知很难进，但我真的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