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源庭真人
世人皆知：源庭真人，修仙世家得天独厚的绝世奇才，潜泷山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山下弟子上千人受尽敬仰。恰似随身苍翠玉笛清朗如风，秉性高洁。
纵使名盛千年的修仙门派，也少不了流言蜚语。其中最令人瞠目也极少人相信是，大宗门派之首的源庭真人修的乃为杀生之道，以杀证道。一支本命法宝玉笛夺尽生灵性命，魔族、妖孽、恶人数不胜数。
“那又如何？源庭真人所诛皆为该杀者。”扫地小子眼带崇拜，不满打断。
来人无可辩驳转而谈起，据说美貌矜傲的阮师姐，竟是无情道闽长老的私生女……
闲言碎语匆匆而过，殊不知真相潜藏闲言碎语间，源庭真人的确修以杀止杀之道。然而无人知晓，源庭真人所杀第一人只不过是个凡人。当年的他也不会料到，终有一日，他将信奉杀戮之道不曾动摇。
“别怕，我杀你。”
一句承诺折磨源庭数百年，每逢闭关打坐女子布满血泪的美目钻进他的心神，搅得鲜血淋漓。堂堂一代宗派门师终日与心魔相斗，从此蹉跎至高无上的仙途。
那一日身陨道消时，源庭真人有所感望向纯蓝的无边天际，无数纷飞的灰烬一点点湮灭。
修炼时日如浩瀚星空无尽头，往日久远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重演。当源庭还不姓应时，他还叫作小山子。
…………
杀猪佬用筷子沾了一滴浊酒，给好奇的孩童尝尝味道。眼看小儿皱起一张小脸圆眼睛水汪汪，屠夫放下筷子拍掌大笑：“哈，小山子知道了吧。酒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碰不得——”
这么说着，杀猪佬一口烧酒一口小菜，胖乎乎脸上眯着眼满是意犹未尽。
小山子肚子饿却不会叫，巴巴仰脸看高大的杀猪佬。有滋有味的男子后知后觉嗤了一声，抱起孩童同坐在凳子上：“叫爹。”
“爹——”小山子乖巧重复，并没有太懂杀猪佬对这个字的执着。
“对咯，乖儿。”杀猪佬开怀得不行，他捏小山子秀气的鼻子，捡小豆子塞进他的小手，“哈哈记着，俺可是你亲爹，这世上只有爹疼你。将来你要给爹啊，养老送终。”Вы хороши
小山子珍惜细嚼豆子，懵懂点头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总所周知，杀猪佬祖传的屠宰分肉手艺老练。他一刀切离猪肉，同买家要求的分毫不差。杀猪肉平日脾气暴躁骂人如熊吼，从不准人短他半枚铜板，好在从不动手。
只有一次，富态妇人闲来无事嚼舌：杀猪佬的婆娘不守妇道，同无名奸夫生了小子，哄杀猪佬凭白当了冤枉爹。
窗事发，红杏出墙的女人没脸见人，冰天冻地一头栽进芥河里，可怜奸夫却至始至终没个踪影。杀猪佬世代手里沾血腥，不得不吃了哑巴亏替奸夫养儿子。
祸从口出，长舌妇让早早收工的爷儿俩撞见。杀猪佬满脸横肉的脸瞪着眼，仿佛要吃人。
黄昏狗吠，妇人痛苦惊慌的尖叫传遍了整个小镇。杀猪佬默不作声一巴掌一巴掌打长舌妇的嘴巴，痛哭流涕的女人唇齿满是鲜血。在场的人无不心寒胆战，妇人的丈夫同兄弟去拦，也让杀猪佬如山的身形撞到地上动弹不得。
最后，年迈的镇长一路让人匆匆背了过来，有威望的老人家好话说尽才止了侄子的暴行。
唇齿含血的妇人躲在丈夫怀里咒骂大哭，杀猪佬喘着粗气死死盯住妇人方向，一字一句道：“俺的婆娘一辈子本本分分，还给俺家传宗接代。冬日俺娘病了，婆娘想煮鱼汤给娘补身子，不留神掉进河里冰窟窿吃多了水。你发的什么猪瘟，敢说她不是？再有一次，俺用杀猪刀抹了你脖子，送你向俺婆娘磕头认错！”
杀猪佬通红了眼，宛如恶鬼俯身。妇人哆嗦身子大喊：“不敢了！再不敢了！”镇长说几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话，自掏腰包请大夫当做了了此事。妇人的丈夫恼她多话，暗自记下仇咽下了哑巴亏。
临了，杀猪佬恶狠狠的目光巡视众人，似要记住在场人的每一张脸，或多或少传过闲话的人顿时虚心偏过了头。
杀猪佬目光忽落在人后的小山子脸上，孩童怔怔似被杀猪肉手上的血腥惊呆了。杀猪肉清醒了些不再发疯，迈步抱起刚学会行走的孩童离开，没人敢挡他爷俩的路。
春日细雨顺着夜风而来，杀猪佬将小山子脑袋埋进自己怀里挡去雨水，大手摸着孩童的后脑勺：“吓着了？”
小山子只有困意倦倦，他见多杀猪佬急眼骂人的场景，却第一次看清人脸上的血原来也是红的。
杀猪佬轻轻拍了拍小山子的后背：“别怕，别学你阿娘，受了委屈跟闷葫芦似的不吭声。有爹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回到家中，两座圆石墩立于院门口。杀猪佬打了井水泼在石板上，锃亮的屠宰刀磨的唰唰作响。杀猪佬做了两碗饭，一大一小放在桌上。不用说话，小山子自己爬上了桌，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杀猪佬照常捧酒坐在院子里，嘴里呢喃不成曲的小调，含着醉意的双眼波动得似盛了水。小山子望着高高的院墙青瓦，水缸旁一小簇黄色小花吸饱雨水，悄无声息的生长。
杀猪佬将小山子当做心头肉，终日不离身边护住。小山子话不多，记性却不差，来过猪肉摊前的人都记得。
只有一次，杀猪佬的心头肉让人硬生生挖走了。孩子一转眼不见踪影，杀猪佬踏遍菜市每一寸，问过小镇所有人寻不回他的小山子。杀猪佬皮糙肉厚半辈子，平生头一次病得下不来床。
黑暗的箱子将小山子关住一天，周围孩童的哭声越来越弱。人贩子商量好了挑几个好的往宫里卖，打开一看小山子烧得几乎没有气。心知不舍得花钱治病，又怕传给别的孩子，人贩子咒骂了几句拿草席一卷丢到路边。
恰逢个刚上任的邱大官瞧见此行径起疑心，派手下查看草席才抓着人贩子一条线，无意破了一起大案，涉及大官的对敌还有上万黄金白银。邱大官得了皇恩官场得意，吩咐手下贴些银子一一送孩子们回家。
小山子大病一场消瘦许多，他只记得家中院子清净的点点滴滴，菜市纷纷乱乱的人来人往，杀猪佬高大强壮的如山身影。唯独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所住何处。
没有去处的孩子留在了善堂，供着基本吃穿。小山子不同猪肉佬，自小长得秀气惹大人喜爱。然而，人多的地方总有点不干净。小山子感到不安，靠着直觉他逃出那里。
流落街头，小山子饿了很久肚子。他开始怀念有“爹爹”的日子，饥饿的感觉日以夜继陪伴。
吃够苦头的他加入了一伙贼窝，里面多是半大的小子。整日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来填饱肚子。小山子的模样很有欺骗性，吸引着苦主注意力，伙伴顺手牵羊一起溜之大吉。
一个地方混不下去，他们索性偷溜上牛车不在意去往天南地北。小山子走过很多城镇村落，他一直在寻卖肉摊子，有石墩的小院子，身材高大强壮的“爹爹”。
人声鼎沸街上，小山子正牵上钱袋让人抓住肩，他狠狠咬了一口那人的手腕转身奔逃。钱袋主人破口大骂穷追不舍，小山子慌不择路正要翻墙一座上了锁的院落。男人擒住他的后颈一把摔到地上，骂骂咧咧踢上几脚出口恶气才走。
雪水融化的路面湿漉漉，小山子满眼冒金星不住蹲身求饶，直到男人走了才龇牙咧嘴扶着石头墙一步步往外走。
“咔哒”一声，紧闭的木门微微晃动。小山子稍退了一步，透过一指宽门缝瞧见小小的身影。门上落着一把锁，不妨碍灰衣小姑娘歪着头盯住陌生的少年，她澄澈的眼里盛满善意的好奇。
突然冒出的人吓得小山子坐到地上，差点没砸到旁边的石头墩子上。小姑娘讶异往前推着木门吱呀晃动，她关心盯着痛得龇牙咧嘴的少年。
“哥哥……”女孩稚嫩的呼唤。
软绵绵的声音传到耳边，无故烫红了小山子的脸。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唤小山子，好似他真的多了个妹妹。
小山子瞪了小姑娘一眼拍拍屁股要走。他踉跄走了几步，又觉不对劲回过头。两个石墩立于门前，上了锁的院门，不怎么高的院墙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