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是忽必烈料不到会有西北叛乱，料不到会对乃颜动兵一样，尽管他对于南下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但该做的准备功夫一样都不会少，比如说这南朝人物，特别是建康之战的宋人主官，但无论如何都料不到那个叙功第二的权守会是这么一个棱角分明的年青人，不得不说刘禹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地。</p>
他见过不怕死的人，很多，武人也有文臣也有，但像这么从容不迫一心求死的，还真没见过。忽必烈从来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人，大多数不过是逼到那个份上了，又被某种心气或者说是信念驱使着，不得不尔，不过今天刘禹给他的感觉是，这人真不怕死！</p>
真金回报的消息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尴尬，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君无戏言，说过的话不能随随便便收回来，这是汉人教给他的，如其所愿一刀砍下去很简单，料得这些朝臣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被汉人喊了十多年明主，为了这么一个南蛮小儿无端端戴上一个暴君的帽子，亏不亏啊。</p>
想要南面而立从容赴死么？忽必烈在心头冷笑一声，蛮子就是矫情，放眼下去这么复杂的心思，那些自己族人是无法懂的，回回虽然花花肠子不少，多半都在钱财上面。再打量另一处，姚枢等几个老臣都是心领神会，不过比他们更快一步的大有人在，忽必烈不由得暗叹一声，谁解君忧，唯有汉臣啊。</p>
“关于宋使，微臣还有下情启奏！”</p>
眼睛一花，一左一右竟然是几乎同时站出二人来，说话的是个汉臣，正打算说话的则是礼部尚书廉希贤。</p>
“郭卿你说。”忽必烈没有理睬廉希贤，这个麻烦就是他带回来的，到这个时候才跳出来，显得你沉得住气么？</p>
“臣以为，此人既然曾历建康战事，有些事情不妨让他解释一番，而后再听凭处置为好。”</p>
都水监使郭守敬朗声答道，说的话正中忽必烈的下怀，刚想要答应下来，撇到站在一旁的廉希贤，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p>
“廉希贤你想说什么？”</p>
“臣请陛下三思，此人死不足惜，若是一怒之下伤了陛下仁厚之心，就不值得了。”</p>
忽必烈被他噎了一下，这些难道不应该是汉人才会说的话么，他仔细地看了看廉希贤，确定对方没有被人附体，才摆摆手。</p>
“也罢，就着你二人去传话，此人言语莽撞，傲慢无礼，朕念其心怀忠义，不加诛戮，暂押驿馆当中听候处置。”</p>
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要让两个人去，没有人敢质问，也许大汗也看中了那个小子的傲骨想要加以笼络呢？二人领命出去，廉希贤走在后头，刚刚跨出门槛，没等他看一眼刘禹的样子，突然有个人抱住了他的腿。</p>
“尚书救我，我可是一心向着大元，你都是知道的啊。”吕师孟的哀求中带着恐惧，他亲眼看到刘禹被人带出去，就在下面的广场里等着明正典刑，生怕连累到自己，正彷徨无计的时候，眼见着廉希贤出现，哪里还不赶紧抱住。</p>
“稍安勿噪，大汗并未想要杀你等，一会你同他出宫去。”廉希贤有些厌烦，却不好公然作色，只能先安慰他两句，在吕师孟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了，莫非这位尚书打算抛弃他了？</p>
他放开了抱着腿的双手，站起身低着头在廉希贤耳边说了一句，听得后者就是一愣。</p>
“此言当真？”</p>
“下官哪敢欺瞒尚书。”吕师孟也顾不得许多了，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廉希贤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此人，可是如果其人说得是真的，那就要断然处置了，否则大汗的怒火怕是要发到他的身上。</p>
“既如此，你就更应当随他前往，为本官盯着他，放心本官即刻就去请大汗示下，误不了你的性命。”</p>
说完不等他再过多啰嗦，拂袖将他推开，转身的那一瞬间，廉希贤的眼角扫过了广场当中那个挺立的身影，心头涌现的竟然是“可惜”这个词语。</p>
太热了，这鬼天气，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可他身着一袭厚厚的大装，在大日头底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还要装出一付凛然不惧的模样。这也就算了，周围站着几个目不斜视的军士，根本就没看自己一眼，既然没有观众，他哪还有演戏的兴趣。</p>
自真金返回去之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想干脆凭空消失得了的时候，才从上面下来几个人。刘禹被太阳晒得有些晕，只看出为首的是个汉臣，高高瘦瘦地，走得近了，模样倒是颇为干练，一缕清须挂在颌下，目光炯炯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p>
“大汗有口谕，宋使不合语出莽撞，特命有司稽押驿馆当中，容后处置。”</p>
刘禹只听出了一层意思，不杀了，那就行了呗，他无所谓地点点头，转身就想朝外走去。对方愣了一下，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刘禹回过头，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p>
“还有何事？”他这番做派让来人看了更是心生敬意，未料到此人做事如此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对生死更是置若无物，不由得语气也和缓下来。</p>
“尊使留步，下官还有一事请教，这里有一事物，烦请认一认，看看是什么。”说完朝后面一招手，几个人分别端了些盘子上来，他拿开上面的罩布，刘禹一见就差点没笑出声，不过好在马上反应过来，眼神变得凝重无比。</p>
“这事物可是从建康得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