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房间里充满了亮白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地拿手挡了一下，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这才撑起半边身体，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p>
还好是自己的家，她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摆设之后，轻轻地舒了口气，不过身上的衣服明显是换过的，她有些困惑地甩甩头，那股酒精带来的晕感经过了一夜的睡眠，已经变成了阵阵的刺痛，让她不得不努力地回忆，昨天发生的事。</p>
在公司的聚餐会上，许多员工还是第一次看到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而她则扮演了一个主持的角色，为了消除那些负面影响，气氛被人为地烘托起来，这当然少不了华夏民族最传统的交流工具......酒，于是到了后面，大部分人结束了餐会去K歌的时候，她只能让人搀扶着上了车，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老板。</p>
苏微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发了一会愣，怎么进的这个房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全都记不起来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掀开被子下了床，边上放着一双很大的毛绒拖鞋，上面绘着的卡通图案让她轻轻笑了出来。</p>
房子里虽然开着暖气，十二月的帝都已经有了些寒意，单薄的睡衣还是有些不够，她不得不找出一件更厚点的家居服套在身上，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有些口渴的她刚刚打开房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厨房里还传来了翻炒的声音，等她走过去，一下子怔在了那里。</p>
充满油烟的厨房里，苏红梅毫无所觉地炒着菜，表情认真得就像在实验室里做数据分析，不过把身上的白大褂换成了围裙。从苏微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和偶尔露出的侧面，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才四十几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皮肤变得粗糙，额头爬上了皱纹，背脊也不再挺直，而是呈现出明显的佝偻角度，她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情绪触动了，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眼眶。</p>
“妈！”听到声音，苏红梅低下头，一双细腻白净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手脚不停地将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关了火放下锅铲，把自己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拍了拍女儿的手背。</p>
“吵到你了？饿了吧，去洗个脸，马上就能开饭了。”</p>
苏微一声不吭地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泪水横流，都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那些菜全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并不是做给弟弟的。也就是说，苏红梅专门为她回来了一趟，从昨天晚上一直陪到现在。</p>
“你的那个领导，是叫禹子吧，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喝醉了，等我回到这里，你刚刚被他送上楼。人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一进门就吐得稀里哗拉地，没办法，只能给你换了身衣服，后来好不容易扶到床上，折腾到半夜才睡着，妈从来没见过你喝成那样，差点吓坏了。”</p>
苏红梅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继续说道：“小微，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也不能这么伤害自己，这几天我也想过了，那件事就算了吧，只要你们姐弟好，别的都无所谓了。”</p>
听到这里，苏微一下子放开了手，睁大了眼睛望着她，苏红梅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眼泪擦掉，面上平静如初，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p>
事情突然间解决了，苏微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母亲的妥协显然并非出于自愿，而她心里也始终有个疑问，为什么两人会突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p>
这顿饭，母女两个都吃得很安静，苏红梅不停地给她夹菜，顺口问一些工作上的事，苏微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自己倒底该怎么做？</p>
“这次回来能呆多久？”见女儿吃不多，连带着苏红梅的胃口也差了许多，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女儿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迷茫。</p>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子提醒了苏微，无论是她还是她弟弟，都不可能陪着母亲一生，大部分时候，她根本就不在母亲的身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想到之前的那些话，苏微一下子就忍不住了。</p>
“他......冯叔经常去医院吗？”</p>
“嗯，昨天我赶回来的时候，就是他帮着照顾小尘的。”苏红梅点点头：“最近这几个月，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我们谈了很多，但是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着提出来的。”</p>
在母亲的脸上，苏微看不到一个陷入爱恋中的女人应有的那些表情，那么倒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决定答应的呢？</p>
“小微，那件事虽然过去很久了，可是我身上还有些问题没有弄清楚，所以才会让你和你弟弟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你的冯叔叔，也许只有他......”苏红梅不知道该说下去，因为其中的原因太复杂了，就算说出来，女儿也未必懂。</p>
“那你爱他吗？”苏微只是单纯地认为，那样的结合有些不可思议而已。</p>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在你妈所处的那个年代，根本不需要靠你说的爱来生活。”</p>
苏红梅摇摇头，她这一辈子如果要说到‘爱’，可能只有年青时的科研才算得上，同苏微生父的婚姻其实有些像是上级的安排，她只是认为那个男人不讨厌而已，至于喜欢，还真谈不上。那个时候的苏红梅，充满了对于科学的狂热，几乎就等同于她的生命，因此才会在知道自己今后将不能从事热爱的工作时，选择了自杀。</p>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再考虑。”她拍拍女儿的手，劝了一句。</p>
“对不起，妈，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微连连摇头：“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到你们在一起，突然想到了沈阿姨，他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还能同你在一起，不觉得奇怪吗？”</p>
苏红梅一愣，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女儿说，于是苏微突然看到，母亲的脸上泛起了一朵红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有过这样的表情。</p>
“妈，其实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其他的因素，就随便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她的心顿时就软了。</p>
“什么终身？”苏红梅下意识地问道。</p>
女儿却眨眨眼睛没有回答，让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显然，苏微的心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低落了，甚至还出现了熟悉的笑容，苏红梅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有些害怕，女儿如果继续追问下去，要怎么回答。</p>
“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医院。”</p>
洗碗的时候，苏微的话差点让她手一滑把盘子给打了，回头看到了女儿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苏红梅的心突然间跳得厉害，就像是当初要去见家长的那种感觉。</p>
帝都XX研究所，是中科院受军委的指示设立的一个专门机构，有别于普通意义上的材料研究院，就级别而言，比当初苏红梅工作的那个单位还要高。</p>
带着军委办公厅开出的介绍信，钟茗一早就驱车赶到了这里，守门的大爷对比着她的证件，在那张照片上看了又看，才有些不敢相信地放了行。</p>
从表面上来看，里头同别的科研单位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几幢大楼之外，中间还有标准的厂房，这些建于六、七年代的建筑有着十分鲜明的时代特色，楼层不高结构方正，样式庄严色彩单调，然而在钟茗看来，却有着说不出的美感，一如那个火红的年代。</p>
然而等进入到最深处，一道带着监控的路障出现时，钟茗立刻将车子停在一旁，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推开车门走出去。</p>
这里连军委的介绍信都不好使，她在路障前等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一名男子，拿着她的信去岗亭里打了几个电话，并不时朝她这边看上一眼，钟茗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经意地打量着后面的那处建筑，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更像是某个存放重要物品的仓库。</p>
“钟少校，对不起，程序上我必须这么做，让你久等了。”核实完毕之后，男子满脸堆笑地朝她伸出了手。</p>
“没关系，正好可以看看风景。”</p>
钟茗微笑着同他碰了一下，男子的手掌皮肤保养得很好，应该不是科研人员，那就是管理者了。</p>
“对不起，请将您的随身物品交到这里，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会原样奉还。”</p>
不仅是佩枪，就连手表、手机、钥匙扣等东西都没放过，这种措施比她的单位还要严格，都快赶上监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