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尖锐的石子刺进他的肉中，其中两颗正好扎进已经被削去皮肉的伤口处，剧痛钻心，绝尘几乎背过气去。
“救她！”见巫清鸿下意识要看自己，他嘶哑着嗓子冲他喊道。
直到巫清鸿已经抱着祈绣奔去，他方颤颤吐出一口气，静静躺在地上，比任何一次执行任务失败都要惨烈。
天空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他却没有力气再去挡一挡了。
不知是否因为伤的太重，高远的碧空似乎显现出许多虚幻的景象。是天上的神灵吗？他痴痴望着。心中默默祈祷：这辈子，我闻人泽，手上沾满血，心里填满恨，坏事做尽，从不信命。戾气深重，冤孽更深重，从未惧怕过报应。但今日，我求你，倘若你真的有灵，请保佑她能平安醒来，还有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死，哪怕……被她恨一生！
他想不出比她恨自己一声还要惨烈的报应了。
如此虔诚而这卑微，这个因为目睹了亲人死亡而从九岁就变成地狱使者的少年，在八年之后，第一次落下眼泪。
……
巫青鸿带着祈绣一路奔向药阁，他这辈子从来没跑过这么快。
巫青鸿专心致志为祈绣施针，喂药，催吐，放血……他撩起她的衣袖，的半条胳膊伤痕累累，刀口一条挨着一条触目惊心。
巫青鸿腮上的青筋一条条绷紧，找遍两条胳膊终于在手腕附近看到一条好的差不多的伤口，咬牙毫不犹豫一刀划下去。
娇嫩的皮肉慢慢绽开，露出深刻的伤口，黑红色的血液潺潺流出，她的血液显得又稀又少，比起他眼角滴落的泪，显得异常缓慢。
做大夫这么多年，看过无数个惨绝人寰的伤患，听到过无数声痛苦的哀嚎，他从来没有半刻像现在这样，心痛害怕，以至于颤抖着双手，迟迟不敢下手为她挤出染了毒的血。
身旁突然多出一双手，从他手心里接过那条纤细的小臂，毫不犹豫顺着筋脉挤起血来。
巫青鸿偏头去望，却是朱云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的神色异常平静，空洞的眼睛里甚至没有半颗泪珠，动作干脆利落，即便那双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在她不断的揉捻之下许多结痂的地方重新皮开肉绽，也不见她的动作有丝毫的缓慢轻柔。
巫青鸿稳了稳心神，回头见厉千崇也在，便起身往一边去，一边走一边说，“去拿个海碗来。”
厉千崇一声不吭掉头出去，早前巫青鸿用竹子做了两个桶套，包了几层软棉布套在大腿上，可以勉强代替双腿行走。
厉千崇忍痛练习了大半个月，虽然走的还很吃力，但至少可以不用一直依赖轮椅了。此刻他听到巫青鸿的吩咐，拗着蹩脚的步子往门外去，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白瓷海碗。
巫青鸿接过海碗，放到床边，犹豫一瞬对朱云久说：“先接一碗。”
看到那个海碗，朱云久的手猛地顿一颤，深深地忘了巫青鸿一眼，低头默不作声继续揉捻起祈绣的胳膊来。
巫青鸿说罢急匆匆出去，不一会院子里便传来一阵刺鼻的药味，大半个时辰之后，他端着两碗黑乎乎的药进来。地上的海碗已经满了，朱云久就一声不吭坐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捧着祈绣的胳膊，在没有刚才干脆利落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多动。
他指着其中一碗药对朱云久道：“想办法喂她喝下去。”自己则径直端起另外一碗药，伸手试了试温度，而后将祈绣手腕的伤口泡在里面，让厉千崇盯着，自己则端着那一大碗血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他直到次日天亮才回来。
床上的祈绣一动不动，身体微凉，仿佛已经死了。巫青鸿伸手探向她的鼻子下面，微弱的鼻息断断续续，方才松一口气。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黄豆大小的药丸倒了十几颗，一颗一颗喂祈绣吞下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再次为她施针。
往后的几天，他每天除了喂她吃药给她施针，便是静静坐在窗前，一眨不眨守着她，是不是喂她一点水，偶尔也弄一点米汤喂给她，只不过大部分都被吐了出来。
如此状态持续到到第五天，朱云久忍不住问：“绣儿如今，是什么情况？”
巫青鸿默了片刻，说：“我只能做到压制它不发作，但解毒，就要看运气了。”
放血的那一天，巫青鸿便去找过绝尘，问询他祈绣服下毒药的来历。当他说这是叶盈香给她的时候，巫青鸿心里便有了数。叶盈香做事从不会给自己留退路，她既然给她这颗药“防身”，便势必不会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饮下之后毒性片刻便会发作，若非绝尘搏命登上九层高阁，就算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了。
幸好这毒只是性烈，并非无药可解，是以用那一碗血，一晚上试了无数种方子，终于找到可以压制毒性的办法。
只不过，他指了指地上的米汤，“毒药和解药都是烈性，绣儿不肯吃东西，她的血本就稀少，根本没有力气化解毒性。”
朱云久怔怔望了望祈绣，话还没说一句，眼泪已经不住地往下掉。她胡乱摸了把脸，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你，你说什么呢。你是举世闻名的神医啊！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你解不了的毒呢？就算她不肯吃东西，你也一定有办法的！”朱云久抓着他的肩膀，越说越激动。
“神医……”巫青鸿惨淡一笑，第一次软弱地蹲在地上，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无奈和力不从心，“阿九，我不是神。”
医术再高明，遇到一个不想活的人，也只能束手无策。
朱云久仿佛被抽干力气一样坐在地上，怔怔望着厉千崇，泪眼婆娑中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哈哈哈哈，崇儿……我们联手，杀了你姐姐。”
厉千崇闻言，面上瞬间褪去一层血色。
母子二人兀自静默，谁也没有留意到巫青鸿的眼底忽明忽暗，半晌后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慢慢起身，对剩下的两人道：“浣水城的扁陀山上有一味莫言花，花根入药可以续命，别人去我不放心，阿九，你和大公子去吧。”
朱云久闻言霍得一下起身，仿佛濒死之人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点头如捣蒜，“好，我，我这就去！”
厉千崇看了他两秒，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随着朱云久一瘸一拐一起出去了。
巫青鸿半蹲在祈绣的床榻前，像以前一样，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目光柔软而慈祥，带着些许笑意。
犹记得第一眼看到她，他盼了十个月的小人儿，生着皱巴巴的小鼻子小嘴，软软地躺在自己怀里，哭声像小奶猫一样微弱。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嘴边，她就伸着幼红软嫩的小手抱着自己的手指吮吸起来。
没想到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成长为一个娇俏可爱小姑娘，像小时候一样，有着精巧的小鼻子，优美的下巴，干净的眼睛，单纯的心灵，还拥有着引以为傲的医术和无与伦比的毒术，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这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徒儿。
当初他背弃第戎，与中洲女子结合，本就惹怒了族中长辈，想着大隐隐于市，为了保险，他甚至没有给自己的女儿取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现在想想真后悔啊，倘若那时候取个名字，随便什么名字都好，这时候也不会明明她在身边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发觉。
他后悔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他还后悔当初怎么没找个更好的人家，后悔他当初去救朱云久的时候怎么没带着她，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了七年。
她今年才十七岁，没有别家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自己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她所经历的的风雨，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可也幸好她才十七岁，与厉千帆一起虽然是她至今不可多得美好回忆，可人间的幸福喜乐岂止于此，往后她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只有活着才能去体会。他不是神，但也绝不能就让他的绣儿这样死去！
巫青鸿像小时候每一个她赖床的早晨叫她起床一样，轻轻说：“绣儿，你听得到爹说话吗？爹知道，你一定听得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爹原本想给绣儿一个惊喜，不晓得把我的绣儿等没了耐心。都是爹不好。爹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你娘也不知道哦。”
巫青鸿顿了顿，贴近祈绣的耳边，轻声说：“厉千帆没死，爹一定会救他的。”
“绣儿，厉千帆没死。”
“绣儿，厉千帆没死。”
“绣儿，厉千帆没死。”
巫青鸿一遍遍重复着，抱着自己渺茫又笃定的希望，一遍遍祈祷。
厉千帆没死，所以绣儿，你也要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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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卡文了！最后这一哆嗦卡文了！不爽！没有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