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好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啊，天地虽长终究有尽头的时候，可这遗憾啊，却没有结束的时候。”
“好了，锦绣，你就别再感慨了，再不努力，奶奶又要骂你了。修仙之路遥遥无期，你这么喜欢情啊爱啊的，不如幻作人形嫁个田园诗人过日子去吧！”绿萝停下手里法阵的动作，看着一旁懒散的锦绣，出口酸到。
锦绣高挑的眼角抖了一下，杏子般大小的眸子的里滑落一颗滚烫的泪珠，按在胸口的手里压着一本微微泛黄的古卷，稍有破损，但字迹清晰可辨。
锦绣向一旁侧身，身子轻飘飘的从歪着生长的梧桐树枝干上落下，似阳春白雪一般的罗裙在空中绽放，柔软的披帛像是一道瀑布缓缓的泻于锦绣的手臂上，纤细如若凝脂的柔荑捻着古卷，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可我就是喜欢啊，这书我都拜读几百遍，但凡是其中的诗我都倒背如流，可还是最喜欢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这段爱情。”
“你啊，只要不是修炼，什么都精通的很。略～”绿萝朝着锦绣摆了个鬼脸，低头看了看藏在绿纱裙子下的八条毛茸茸的尾巴，眉眼间突然充满了惆怅和仿佛看尽了世态炎凉的老成。“明天我就要去完成下一个渡人的愿望了，可能回来的时候，努力修炼的法力还要比不过你这个懒丫头了。”
“我族渡人，渡了千年，猫生八尾，九尾成仙，妖身之时，止于八尾，渡一人生一尾，人一愿还一尾，生消相抵，世世轮回。”锦绣的眼里噙满悲伤，张开双臂把绿萝揽在怀里，眉间的哀伤仿佛凝成一滩死水，笼罩在她美丽的脸上。
世代的宿命，仿佛已经在天地间烙下痕迹，先辈努力了千年，依然没有族人成仙，锦绣的确是想找个爱自己的人类嫁了，再也不去问修炼种种，可与儿女私情相比，她更希望自己能打破祖先的桎梏，飞升成仙。
二
“锦绣，你来一下。”满脸爬满斑驳皱纹的奶奶，看着孙女，脸色凝重的说到。
槿夕，族中现任的大祭司，渡了一辈子人，没有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槿夕，是她年轻时的名字，很美丽的猫妖，如今也已经被岁月摧残成风烛残年的老妪。
“奶奶，怎么了？”锦绣的手中捏着一把已经被攥实了的白雪，身体的温度将雪融化，顺着她指缝缓缓滴落，绿萝，渡人去了两载，还是没有归来。
“我的乖孙女啊，你今年也整整有两百岁了吧。”槿夕微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掺杂着许多看不清的情绪。
“是的，奶奶，我今年已经到了成年期了。”锦绣一对小巧透亮的耳朵活泼的动了动，脸上的哀伤一扫而空，她很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现在，反倒期待了起来。
“锦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槿夕拄着木制的拐棍，在自己已经被磨得亮的藤椅上坐下。
“奶奶，我也要去渡人了么？”锦绣的提着裙摆，挪到槿夕的身边，跪在地上，把头躺在槿夕的腿上。
“这是我们的宿命啊，我年轻时曾问过观音娘娘，我渡一人生一尾，为了帮他还愿我要损失一尾，一生一消，无休止的循环，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仙。观音娘娘只是看着我说，你太急躁，有些事上天已经安排妥当，成仙也是如此，就算你渡了千万人，没人渡你，你还是妖。”槿夕用颤抖着的手抚摸着锦绣的头，浑浊的眼睛里噙着热泪。
“我等了整整八百年，也没人渡我，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如果真的没有机会，我倒希望你像个凡人一样。”
“奶奶，绿萝呢？”
“她不回来了，嫁了，嫁了个人类，她比修炼时开心，我就叫她别回来了。”槿夕的眼里终于清亮了起来，仿佛提到开心的事情，眼中的浑浊就消退了一样。
三
“下雪了啊。”顼辰抬起手接了一下如硬币大小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小玩意连菱角都能在掌心看清楚，转眼间又化作一滴冰凉的水滴。
顼辰裹了裹身上厚实的毛毯，把身体蜷缩在垂钓式的竹藤椅中，旁边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咖啡，从半开放式的玻璃阳台上俯瞰整个银色的城市，真的是一种惬意的事情。
“少爷，天太冷了，进屋吧，该着凉了。”带着金丝眼镜蓄着长的男管家忍不住唠叨着。乌黑柔顺的长只在头枕后束了起来，直垂到腰间，加上颇有一股漫画风格的尖脸蛋，如果不是声线比女性粗了一些，光看脸还真的难以区分性别。
“啊七，你要嫌冷你就先进屋吧，我最近有点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事情要生，就在这阳台上思考一下吧。”顼辰挑了一下眉毛，有些不耐烦的说到，拿起一旁的咖啡小小的饮了一口。
“少放了半块方糖，再去给我重新做一杯。”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啊七应了一声，接过咖啡便下去了。
顼辰披着厚实的毛毯从藤椅中来到半人多高的玻璃阳台边，整个城市都被覆盖在了一片雪白之下，仿佛一座冰雪国度。
“喵。”雪白色纯种波斯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挠了挠顼辰的裤管，一双碧水般深邃清蓝的瞳子盯着顼辰，仿佛是在说话。
“锦绣啊，你说，为什么人类执着于爱情，得到了，却又不珍惜了呢？”顼辰弯下腰把白色的猫儿抱在怀里，眼睛望着远方，充满迷茫。
“算了，你只是一只小猫，哪里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呢，呵。”顼辰自嘲的摇了摇头，把怀里的猫儿抱得更紧。
四
“人说不懂，可能未必不懂，说猫儿不懂，猫儿也未必不懂。”空灵的声音打断了顼辰的思绪，声线像是会流动的泉水，在他的脑海里潺潺流转了一圈。仅仅是听声音，就让人有无限的好奇，这等惊艳的声音，出自哪个美人。
感觉到怀里一轻，雪白的波斯猫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顼辰顺着声音的来源回过头，瞥见一抹比这皑皑白雪还要更加清亮上几分的白色，一位穿着古装白罗裙的女子低着头，就坐在自己的垂钓式藤椅里。
就算是低着头，顼辰也颇感惊艳，如同出尘的仙子，就那么端庄的坐在那里，你只看她随风微微飘的白裙摆，就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双温柔的手，爱抚了上百遍。
“猫儿，或许比你们人类更加理解爱的含义。”女子轻轻的扬起脸，正是桃李年华，如一般美人的瓜子脸，杏眼里的一双眸子黑如点墨，说不上哪里特别，就是觉得清秀绝俗。也许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样的诗句就是为女子这种人所书。
“你……是什么人？”顼辰虽然惊艳于女子的气质与美貌，但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平常百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身边的干女儿，小蜜虽然不能和女子相提并论，但也足够锻炼出他过常人的定力。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女子眯着的眼睛里满含笑意，乖巧的歪着头，灵动的模样像极了三天前不知从哪跑来跟着自己的波斯猫，它脖子上挂着枚猫牌，名字叫锦绣，像是一只干净的刚走丢的家猫。
顼辰忍不住走近了两步半蹲了下来，紧盯着女子漆黑的瞳孔，仿佛想抓住她的破绽一样，好一会儿，才用不确定的声音说到。
“你，是锦绣？那只，猫吗？”
“确切的说，我是一只八条尾巴的猫妖，对，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妖精。”锦绣慢慢的俯下身子，鼻尖都快和顼辰的鼻尖贴在一起了。盯着顼辰的眼睛，突然间从漆黑变成了周围水蓝色中心瞳孔竖立状的兽瞳，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
顼辰真的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锦绣还是那个恍如仙子的锦绣，不过顼辰却是认清了她的身份。
五
“你为什么会跟着我？”顼辰深呼吸了两次，索性就盘腿坐在了地上，斜着眉，不解的问道。
“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会不会吃了你么？”锦绣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彩，搭在左前臂上的披帛像是一条活了起来的白蛇，飘到顼辰的脖颈上缠绕了两圈，毫无疑问，锦绣想杀他一个凡人易如反掌。
“你要真是想吃我，我问了又能如何，倒不如把我想知道的问个明白。”顼辰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白纱，明明是一条纱，却好像是一条麻绳勒在脖子上，稍稍用力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你还真是不一般呢，你想知道什么呢？”锦绣微微的眯起眼睛，向前一扑，竟然把顼辰扑倒，两条纤瘦的胳膊支在地上，两人的脸相隔几乎就半米远，锦绣柔顺的长从肩头滑落，扫在顼辰的脸上。
“我想知道你……你跟着我干什么？”顼辰微微的把脸侧向一边，锦绣实在是太过于吸引人了，只怕自己在看一眼都要做出出格的事情了。
“你们人类，都这么爱脸红么？”锦绣笑盈盈的看着顼辰的侧脸变成桃花样的色彩。
“我啊，是来完成你的一个愿望的。”
顼辰疑惑的转过头，看着锦绣认真的脸，将信将疑。
“你为什么要完成我的愿望？”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还是带你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吧。”锦绣盯着顼辰的眼睛，语气变得低沉了下来，顼辰仿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应该属于她年龄的沧桑。
锦绣说着用一只手抓住了顼辰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慢的合拢遮住了顼辰的双眼。
耳边响起风声，就像是深夜戈壁滩上寒冷刺骨肆无忌惮的风，虽然感觉不到寒冷，但光是风声就足够让人神经麻木。
“呼！”
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身子也慢慢的下沉，脚也接触到了地面。耳边贴来软软的嘴唇，几乎都要咬到自己的耳垂上了，呼出的气仿佛带着一股幽静的兰花香。
“我们到了。”
六
锦绣站在天台的墙头上，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在她的身上和间，冬天的寒风并没有让穿着罗裙的锦绣有丝毫的寒冷，反倒让她与这天地之间融为一体，像是雪中的精灵。
“呼”锦绣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呼出一口热气，看着雪在掌心融化。
“我，我说，你倒是不冷了啊，我快要冻死了。”顼辰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却又凉到刺激牙龈的冷气，把身上的毛毯裹紧，脚下还穿着棉拖鞋，这样的打扮正常人确实在冬天的户外没办法过很久。
“嘻嘻”锦绣转过头，看着站在天台上仿佛筛糠一样颤抖的顼辰，轻笑出声。
“抓住我的手。”锦绣微微弯下腰，一只仿佛包着瓷器釉子般光泽的手伸到顼辰的面前。
顼辰的眉轻挑了一下，从厚厚的毛毯下伸出已经冻得缺少血色的手，搭在锦绣手心的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寒风都在绕着两人呼啸而过。抓着的手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把顼辰整个人托起来拉到了锦绣站的矮墙上。
这矮墙是拦住整个天台的围墙，站在这上，一脚踏空，可真的要与这世界永别，整整二十二楼高，也就是在顼辰居住的这栋楼的天台，虽然住了这么久，但顼辰也从未站到过这么高的位置上俯瞰过下面。
“人类就像这漫天的雪花一般，一生看似漫长，可在我们妖精的眼里，说是昙花一现也不为过。”锦绣松开顼辰的手眯起深邃的杏眼，猫儿似的上挑眼角在她的脸上画出好看的弧度。
“人类生命虽然短暂，可他们的感情确是我们妖精琢磨几千年依旧没有明白的。只有真正动了情的妖精才会懂得其中的滋味吧，只可惜当她们懂得爱的时候，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这花花世界，把她们囚住了。”
“在你们妖精的眼里，人类的感情都很美么？”顼辰侧过脸盯着锦绣在光芒下像一块白玉雕琢而成的脸蛋，脸上拧成复杂的表情，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哀。
“妖精只是不能理解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不代表我们的双眼被美好蒙蔽。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如此贪恋她的美色和气质，甚至夜不能寐……”
“这么想得到，得到了却不会珍惜，这就是人类。”顼辰皱起眉毛，生硬的打断了锦绣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