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锦绣突然转头看向顼辰，眯起的双眼也猛地睁开，碧蓝色的双眸如打磨后的琳琅，与她的目光稍稍接触，顼辰便沉醉在幽静的色彩之中。
满脑子里只想起一段蒋蓝诗人论猫的一段话，猫既是空间的拾荒者，又是置身黑暗的贵族。近距离地观察猫眼，我们总能够在这一镜像里现被妖魔化的世界以及周遭飞舞的丝线，它们像一对收集黑暗里纯粹物质的宝石，宝石里盛开着金玫瑰，以证明黑暗深处的威力和想象，并控制与现实的距离，使我们无法靠近。那是一种半透明物质，在蜜黄色、蜜褐色、黄绿之间摇摆不定，当眼睛旋转时，会呈现一条清晰的银白色条带，突然令我们感到心悸。它的表面有一层薄膜，光线融化在上面，就像摊开的金箔一样。它每一次眨动眼睛，就把金箔的反面转过身来，我们似乎能够目睹藏匿在光之下的元素和风情。在黑暗的环境中，猫眼睛成为唯一的动词，在它的命名之下，整个黑暗事物才具有了意义。当一只蚊子像往事一样飞过时，猫的瞳孔突然敞开，使我们得以目睹宝石的全部华贵纹理。
当一只拟化了人形的猫与你对视时，你可能会更好的理解这些话。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可能是她的有意，也可能是无意，总之你就是没出息的陷在了里面。
“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也许他们的分开不是偶然，也不全是厌倦，人类，总是有些个例的，可能你父母就是其中之一吧。”锦绣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低落的情绪，可顼辰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悲悯的情感，她的双眸，仿佛在诉说什么。
“你读了我的记忆吧。”
“是。”锦绣也没有辩解什么，人形的瞳孔变成猫儿形态的时候，就是她在使用法力。
“你们妖精，都这么不讲理么？”
“人命在我们看来，都不过是草芥。记忆，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对人命如此不屑，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天道在上，我辈岂能倒行逆施。跟何况，妖精与人并无纷争，何苦害你们性命。”
“你说你可以完成我的愿望，到底是为了什么？”
八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在大山上长大的猫儿，它厌烦了一成不变的茂盛树林，它想下山去看看，看看林子里偶尔闯入的人类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它跟着一个温文尔雅上山寻找作诗灵感的书生跑下了山，山下的世界很繁华，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猫儿被迷花了眼，流连忘返。好景不长，胡人进犯，兵荒马乱，人命如同蝼蚁，何况区区猫儿。猫儿在铁骑的金属蹄子与箭弩的夹缝中苟活，就在它认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一个人把它抱在了怀里。
那个书生，没想到再次和他见面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
他抱着猫儿四处流亡，当他通过才华赚来几两银子时，他也从来不让猫儿饿肚子。
也许是上天也在嫉妒才华横溢的人，书生在第三年就染上了痨病，带着猫儿躲到山林里，驾鹤西去。
猫儿伤心欲绝，独自潜心在山林里修炼，再也不肯出山，直到它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的时候，天劫也到来了。
黑压压的云压低了身子，像是展开臂膀的巨人，几乎把整个山都笼罩了进去，呼啸的阴风仿佛夹杂着锋利的刀子把山头方圆几里的树都碾成了碎片。化成人形的猫儿身后张开九条毛茸茸蓬松的大尾巴，清秀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仰起头看向空中，乌云间紫色的雷电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巨龙在若隐若现的游动。
山脚下附近的很多人都目睹了这天地异象，随着震耳的隆隆声在每个人的耳畔炸裂，年长的老者枯朽的眼珠里流出浑浊的热泪。
年长的人一辈又一辈口口相传的故事，天雷异象，定是那妖精要逆天而行，不论是为的什么，为的谁，什么结果，都值得人的尊敬。
乌云整整笼罩了山头一天，共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最后一道雷，是血红色的，那光芒染红了整片山。犯了大忌的妖精，才会引动这天雷，这雷，叫“悔生劫”。
那猫儿，接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被劈回了原形，一身的白色毛焦黑的黏在皮肤上，嘴角和眼角流着鲜红滚烫的血。
孽畜，你逆天改命，从六道轮回之中拉起已死之人，触犯天规，现夺去你妖族万寿之躯，剥去一尾，罚你同类尔尔修炼不到九尾，不得飞仙，你可知罪。
猫儿费力的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上仙，未露出一丝畏惧，反而希冀问道。
上仙，他可复活了？
耄耋之年，寿终正寝，满意了吧，痴情的猫儿，你可知罪？
猫儿微微的闭上眼睛，嘴角裂起一丝弧度，又是一大口的鲜血从它的嘴里流出。
这样的话。
上仙，小妖知罪。
九
顼辰沉默良久，看着眼圈红红的锦绣，心里没由来的泛起心疼的感觉。
“故事讲完了，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完成我的愿望。”
锦绣侧过头来看着他，就那样的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因为我的祖先，得罪了天，我们猫妖一族没有人可以修炼到九尾，千年来也再没有人成仙，天给我族定下一个禁锢。修炼到八尾时功力便会停滞不前，若想增长一尾得道成仙，只有完成一个人类的一个愿望，但完成这个愿望的同时，我们为了替他还愿，又要损失一尾，周而复始，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能渡我族。”
“渡？怎么渡？”顼辰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显然是对锦绣一族的遭遇颇为同情。
“不知道。”锦绣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呼出的水蒸气在嘴边凝成一团白色哈气，仿佛把压在心底多年的故事都倾倒了出来一般，整个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如果不是她巧笑嫣然的脸庞还挂着冰冻住了的泪滴，可能是一番更美的风景。
“就算完成我的心愿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我不太相信，我就是能渡你族的人。”顼辰眯起眼睛，低下身子坐在了落满雪矮墙上。
“每一个出去的猫儿都没想过自己能够成功打破我族的禁锢，但就是想一遍又一遍的试下去，就像爱一个人，可能得不到什么，但还是会继续。等爱没有了，也就不会继续了。如果有一天，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车水马龙，每一片土地深林不再归万物生灵所有，再无我们容身之地了，也就不会再有猫儿去为人类还愿了。”锦绣张开双臂，白纱流水袖和披帛随风而起，长长的罗裙像是摇曳的精灵，露出锦绣踩在白雪里的脚丫，她的皮肤就像是镀着一层瓷器釉子般光洁透亮，脚趾好似剥了皮的蒜瓣一样白皙，随着她在矮墙上起舞，散出奇妙的吸引力。
锦绣默默的为顼辰舞了一曲归风送远，是唐朝汉成帝心爱的妃子赵飞燕为他表演的一支舞蹈，相传飞燕是在宫中一个四十尺高的6地上起舞，衣袂飘飘恍若仙子，一阵微风拂过好似就要飞升成仙一般。
锦绣虽抵不上赵飞燕的十分之一，却也比如今的舞蹈艺术家要完美上太多，她身上有一种特有的气质，一身白罗裙，天地为幕，仿佛流落到凡尘的仙子，一颦一笑，半个动作都在撩拨顼辰的心弦。
一支舞蹈以锦绣水袖白纱半遮面的动作收尾，最后的缓缓回眸的一眼，顼辰终于知道那么多神话故事中被迷倒神魂颠倒的昏君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纣王为什么为了苏妲己，亲手覆灭了商朝，如果能得此一人，当真天下不求。
十
“想好你的愿望了么？”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顼辰缓缓的呼出一口寒气，两人都沉默了半晌，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一般。
“你要权，可给。你要势，可给。你要万贯家财，可给。你要美女如云，可给。你想让你的父母和好，我也可以办到。”锦绣歪了一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人类，总是过不了这种种诱惑。
“我家世代经商，官场也稍有门路，钱财不缺，你认为我会缺美女么？”顼辰向旁边侧了一下身，皱着眉毛的脸几乎贴着锦绣的耳朵，口气略微有些嘲讽。
“我想要女人，钱一摆，有大把大把的人要来。”
“那种充满了贪婪，物质，世俗的无法顺从自己灵魂的皮囊，是你想要的么？那不叫人，那是妖怪，比我们妖精还要怪的妖怪。”锦绣的眼睛里仿佛噙满了悲哀，嘴里的念叨着一些复杂的比喻。
“当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我好像，从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顼辰在锦绣的耳边软软的说到。
“爱上一个妖精，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你这是一见钟情么？”锦绣楞了一下，然后不悲不喜的说到。
“我说我愿意为你而死，这样说这种感情你能懂么？”
“你是第一个这样跟我说的人类，我不是很懂你们的感情，因为我也在学习。但是为我而死很容易，我要你为我而活。记住有一个妖精，叫锦绣。”锦绣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嘴唇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像是高悬在夜空的月牙。
“我许愿要你的话，是不是很自私。”
“我说过，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成全你，我可以陪你到寿终正寝，然后，我会一世一世的去追随你，直到有一世，你厌烦我。”锦绣缓缓的睁开眼睛，盯着顼辰的脸，慢慢说道。
……
顼辰沉默了很久，时而皱眉，时而舒缓。锦绣就在一边静静的坐着，也不去打扰他。
“我真的，好想当一个自私的人类啊。那样就可以把你这迷人的妖精紧紧栓在身边了。”顼辰站起身，似乎做了很大的一个决定。
我的愿望是，让锦绣拥有第九条尾巴，让锦绣，成仙。
“你……”锦绣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以后拥有怎样的未来，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角又流出充满感情的热泪，就像是自己所羡慕的爱情一样，有一个人类，爱着自己，成全了自己的未来。然后他，失去了爱人。
锦绣的一席白罗裙开始出耀眼的光芒，然后是她的全身，她颤抖的抬起双手，两只光洁的柔夷像是打磨干净的白玉般散出温软的光。衣袂飘飘然，随身的披帛向上升腾，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抓着它，锦绣的毛茸茸的八条尾巴从裙子下伸出，随后又长出了一条新的尾巴，蓬松舒张的尾巴像是一朵在她身后盛开的白莲花，缓缓的摆动着。
锦绣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向天空抬升，她努力的想伸手拉住顼辰，却有一股力量在把她拉向天空，她整个人几乎是平行的浮在半空中的，伸出的手，手指是在扭曲的用力，张开的的九条尾巴也在用力的抵抗。
“锦绣，希望你也能记得我，我的寿命很短，可能你到天上的时候，刹那间，我就已成枯骨。但是，我是真的爱着你啊。”
顼辰紧紧的抓住锦绣的手，可她身后的力量太过强大，几乎要把顼辰都拽到空中，他肉体凡胎，从楼上坠落必死无疑，只能不甘心的松手。
“今日你如此对我，岂不是要罚我尝遍相思之苦么，天上地下，时日不同而语，留我一人苦苦想念。”
锦绣绝色的脸突然变得狰狞，一口皓齿咬破嘴唇，上挑的眼角飞下两颗热泪，逆着力量落在顼辰的唇边，遥遥的天空之上一道霞光划破云层将锦绣笼罩进去，一阵狂风和大雪呼啸而过，再也寻不见锦绣的身影。
十一
再后来，顼辰继承的家业，为了家族的强盛，和一位相互看的比较顺眼的将军的孙女结婚了，算是家族联姻，没什么感情，但也不讨厌，就这么平静的结合到了一起。
新婚之夜顼辰和妻子说：我以前爱上了一个仙女。
他说的是仙女没用妖精这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