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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先生推开厚棉门帘,将田公子让进来。

穆先生略施一礼,关怀道:“世子出门去了?衣上压了这许多雪。”

田公子顺着他的手势入得玄关,风声顿时息止,四周安静下来,道:“今天是冬至节,趁早去城门看了一番,见戍防半点也不松懈,我也就放心了。”

“从前每到节庆时,胡人趁我军不备半夜偷袭,烧杀抢掠,令多少百姓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直到九年前铁壶关一战,我军深入关外,大破胡虏,边境这才消停下来。只不过过去多年都太惨烈,越到年关将士们就越是警惕,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北关太平益久,难免军中不会出现懈怠厌战之情绪。而胡人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实力倍增,眼下按兵不动,必定是在等一个良机——老郡王沉疴病重,我军的军心正且不稳,唯今之计,还须加强城防,有备无患。”

“世子居安思危,小人这就去向各位将官说明您的忧虑。”

田公子沉吟道:“且慢,不可教太多人知道,否则岂不是更加动摇军心?铁壶关兵将悍勇,战力超群,再说目前暂时并未有任何烽烟,贸然增兵,只怕胡人真打过来时,我军的士气就已耗尽了。我有一计,请先生赐教。”

“世子请说。”

“先生本是军旅出身,后来才调来海州,不论在军中还是在府里,故交门生无数,不妨以书信联系数人,只要他们在军前可以略加提醒,加上有大将坐镇,料想应该可以无虞了。”

话音未落,穆先生慌得跪下,道:“小人不敢!”

田公子犹如不见,语气如常道:“先生突然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腿上挨过箭伤,起来说话。”

穆先生这下可真要佩服他的手段了,迂回试探他对郡府的忠心,却又能对他受过箭伤了如指掌,这般的恩威并施,好个小世子哇!

“世子的计谋,的确是个温和委婉的法子,但是恕小人直言,此举似乎像是属官之间私通款曲,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怕要兴起风波的。小人请世子三思。”

“先生担心走漏风声,对自己不利?”

“小人深受老王爷的知遇之恩,即便是九死也报答不完,区区一人之身又何足挂齿?可是扶风,扶风虽然远离京城,但在这里不代表规则的失效,天下皆知小人是郡府的人,可郡府不也是朝廷的郡府么?自然边境的将士都是皇帝陛下的人。事成固然好,若不成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请世子细想。”

田公子冷冷睥他一眼,他犹低头跪着,花白头发落在眼里,不愧是独步北关多年的军师,心思缜密,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把矛头调转向他而来了,倒显得他居心险恶起来。第一次交手,他已败下阵去。

“先生说的极对,我考虑得实在不周,看来这一计不妥,再想其他办法吧。”说着田公子亲自将穆先生搀起。

“世子请暂时放宽心,派去关外的密探不是还没回来么,没有消息就说明胡人还没动静。”穆先生放出一个台阶。

“希望如此,戍边之臣,所希求的不就是这样吗?”说罢,在玄关拜别了穆先生,田公子朝老郡王的卧室里走去。

——

老郡王一素崇尚军旅的质朴,他的私人空间里几乎见不到任何矫饰,器物一应色调浓重,因此屋子里看去便有着天然的凝重。

他一早接见大军师,着意更衣肃容,看上去精神奕奕,病态去了六七成,等穆先生走后,却立时挂上一脸倦容,眼前发黑,半副身子撑在圈椅的扶手上,闭目养神。

田公子踱步入内,一眼见到父亲近乎奄奄一息的体态,大惊失色,大步流星地过去将他搀起,道:“父亲怎么起来了,阿茂扶你去榻上吧。”

老郡王奋力挣脱他搀扶的手臂,气喘吁吁道:“老夫是军人,只懂得马革裹尸,血洒黄沙,岂能像个庸人废物死在床席之上!”

田公子一滞,脸上浮现出五分寥落、五分难堪,强颜欢笑道:“原来父亲想坐一会,阿茂陪你就是了。茶还热,父亲饮一杯茶吧。”

“刚才穆先生在这,告诉我盘账的结果,一连十年,北关安定,军费、战马费上年年都是赤字,田税上只能与旧年的持平,这种结果报上朝廷的话,势必有人会上疏裁军。他们哪知道北关的重要性?!胡人不知何时就会卷土重来,大概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们就都忘了。”

田公子亦落座在他的下手,道:“父亲不觉得蹊跷么——自三年前开始,北关就不再扩军,照理来讲,即便在军马的资费上仍不能扭转赤字,但也应该有所好转,可实际上,赤字反而比上一年更大,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发现什么了?”

“还没有。户部早一年就会按照扶风实际的支耗做来年的预算,兵部军械监负责采买原料、锻造军器,若是军中流程准确无误的话,而再有超支——比方说据我所知,三月那批苗刀,刃长比营中现用的短约有半寸,虽然钢材上看不出区别,但是以扶风的订单数量,只这短缺的半寸却是一笔天价,军械监解释是由于近期改了模具,看着却不像。”

“苗刀刃长三尺八寸,工艺比常见的长短刀更复杂精妙,他们不敢轻易动模具。说下去。”

“听闻静王少年学剑,曾被千牛刀所伤,侍郎案后,他要求南北衙禁军佩戴的千牛刀改短一寸,为三尺七寸,地方军中仍保持原有的尺寸,称为‘苗刀’。这批短了半寸的,或许是兴庆宫武库里积放的残次品。”

“兴庆宫不就挨着万象宫么,南衙驻守在此,安京又只这一个武库,要说行事倒是方便。你怀疑静王以次充好,偷吃军饷?”

“没有真凭实据,我只不过胡乱揣测而已。”

“让你帮忙清算了几年账目,倒是稍见长进。你说的以上一番推论,是建立在军中无误的前提上,再说说另一种可能。”

“那便是出了内鬼——以权谋私,勾结军械监,贪污军饷。此人必定身处在机要核心,熟悉流程及其内的漏洞,而且势力广布军营……”

“你为何怀疑是穆先生?”老郡王一针见血点破田公子的狐疑,认真凝望着他道:“穆先生的妻儿都死于铁壶关之战,所以我坚持把他和小穆留在海州。他是亲身经历过战场残酷的人,己所不欲,又怎会让数十万将士因为短半寸的苗刀而在战场厮杀时枉送性命呢!”

田公子深知田家终究是要亏欠穆家,毫不犹豫从圈椅中起身跪下道:“三月苗刀送至前线,当月铁壶关赵鲂将军手下荀军师就来函质疑苗刀有问题,穆先生将此事隐瞒不报,去信却说苗刀无碍,劝荀军师不要再追查下去。是以阿茂才意识到其中必有些曲折。”

“你既然对他起疑,当时为何不直接问个清楚?”

“一来穆先生毕竟是府里共患难过的属官,当面揭穿的话,免不了使他下不去台。二来他的动机不明,证据未足,我担心打草惊蛇……”

田公子的话音未落,老郡王却使劲将茶盏碰在桌上,尽管扣着杯盖,仍有水珠子迸溅而出,彰露了他的愤怒,“田茂!为将帅者,在用人上深思熟虑,可是你的疑心太重了!记着瞎子摸象,管中窥豹,识人用人不能单单基于你的想象啊!下属的想法你得试着揣摩,这方是让他们都信服你的基础。”

田公子的脸色随父亲的教诲阵阵地泛白,稽首大拜道:“阿茂受教,多谢父亲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