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天冷得紧。这几日还不断下着雪，地上厚厚的一层，连带树枝，屋檐都晶莹剔透。倒也算得上银装素裹。
辛蓝下了马，将其交给店小二喂草。自己要了一桶热水一顿晚餐，去二楼上房休息。
今年她十六岁，按照规矩独自出山历练。
辛蓝撇撇嘴，为什么师姐们都是阳春三月出来，而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天寒地冻的鬼日子。
哼！
师傅真小气！
远在天边的蓬莱宗里，紫云仙默默打了两个喷嚏。不用说，铁定又是她那个小徒弟在抱怨。
蓬莱宗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专收女子。蓬莱子当年创了这么个地方，目的只是给弱女子们一个庇护所。谁知发展到今天已然成了江湖上一个神话。
紫云仙是宗主的姐姐，为人洒脱豪放，不计名利，所以当初师傅传位的时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最后当了个不管事的大长老。
辛蓝是紫云仙最小的徒弟，在她悉心教导下也养成了一身不拘的性子。小丫头古灵精怪亦是聪明得很，在宗里很讨人欢心。
如今想想最小的徒弟也出门去了，紫云仙惆怅叹口气：“哎，这日子愈发无聊了。”
不过辛蓝可不会管她师傅无不无聊，洗好澡吃过饭便早早睡下了。
赶了一天的路，真累！
外面雪下个不停，一切都无比安静。
翌日，辛蓝起床看了看外边，雪虽然停了，路却还没有通。于是她决定在客栈多住一日。
吃过早饭，辛蓝无所事事地在大厅逛了会，又去院子里活动了一下。小二正在清扫积雪，见到她笑着打声招呼。
“姑娘起的真早！”
辛蓝也友好笑笑：“小二哥早。”
店小二瞬间就被暖到了。哎哟这姑娘不仅长得好看性子也这么好，将来谁娶到可真是好运。
“敢问小二哥马棚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小二立马指了指，并连连表示不客气。
辛蓝慢悠悠晃到马棚，看见自己的雪芷正叼着一棵草嚼。
雪芷见到主人后打了个响鼻，凑过来蹭蹭。
辛蓝正欲摸摸雪芷的脑袋，却突然发现墙角有个小草包在动。她瞬间握上了剑，满脸警惕。
那草包只稍稍动了一下，便重归安静。辛蓝皱了皱眉，翻身进入，用剑挑开草堆。
里面是个人。
辛蓝惊讶。看清那人已陷入昏迷，她收回了剑，蹲下来查看情况。
约摸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有伤，脸上手上还有血迹。
辛蓝皱着眉，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遗漏后将人抱了回去。
店小二吓了一跳。辛蓝吩咐弄些热水和食物进来后，便把门关上了。
小孩身上有伤，辛蓝也没怎么敢动。用剪刀慢慢剪开袖子，擦拭处理上过药后便守着他。顺便开始思考。
大雪之夜，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独自躲在马厩里，身受重伤。没有一定的意志也不会撑下来。再者，估计是仇家追杀。却不知道是怎样狠毒的人，居然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辛蓝叹了口气，师傅说世道险恶，人心难测，着实不假。
快傍晚的时候，小孩醒了。他先是在床上躺了会儿，等脑袋慢慢转醒，然后开始打量周围。
辛蓝端着晚饭从外面进来，见状也是一愣。
“醒了？伤口还疼么？”
小孩转过头看着辛蓝，没说话，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摇摇头。
辛蓝把粥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替他把脉。
小孩有些警惕，却也没动。
辛蓝失笑：“我若要害你，又何必救你？”
确定他无碍后，辛蓝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然后打量小孩。
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眼睛不像一般人的棕色，而是毫无杂质的黑。周身气质也不同普通小孩，要更加沉稳骄傲些。
果然，这孩子身份不一般。
“你是谁？”
“辛蓝。”
“哦。”小孩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叫封流月。”
辛蓝笑着摸摸小孩的脑袋，点点头表示知道。
小孩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看，和一般好看的人不一样的好看。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叫封流月，你要记住。”
辛蓝好脾气地“嗯”了声，然后喂他喝粥。
“辛蓝……唔。”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我比你大。”辛蓝提醒。
“除了父母，我从来没叫过别人敬称。”小孩一脸理所应当。
这是哪来的熊孩子！
辛蓝被气乐了：“不行，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小孩纠结，思考再三道：“辛姐姐。”感觉怪怪的，心里却很甜。
辛蓝继续喂粥：“嗯。”
小孩低头喝掉一碗粥。辛蓝觉得他不开口的时候还挺乖。
替小孩擦完嘴，辛蓝叫小二收了碗筷。转身见小孩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然后只听他道：
“辛姐姐，我娘死了。”
辛蓝顿了顿，看见小孩收起表情。
“想哭就哭吧。”
小孩摇头，很坚持。
辛蓝叹口气，抱着小孩拍他背：“没事，你还小，不算男子汉，所以哭不要紧。”
小孩慢慢哽咽，然后哭出声。
辛蓝安安静静陪着他，轻轻给他顺气。
小孩缩在辛蓝怀里，哭声渐小，慢慢睡过去。
“睡吧，你的娘亲会变成一颗星辰，在天上保佑你。”
一夜无话。
次日小孩醒来时，辛蓝又为他把了脉。考虑到伤势，索性又住了三天。
第四天，天放晴，雪也消融得差不多。辛蓝带着小孩继续赶路。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小孩道：“京城。”
从这里到京城路途不近，以他们目前的速度起码要三个月。
不过辛蓝本就是出门历练，也没什么规定，便慢悠悠赶路。
“会武功吗？”
小孩点点头。
“那到下一个州我给你买匹马。”
小孩看了看辛蓝软乎乎的怀抱，很是犹豫。
没得到小孩的回答，辛蓝又问了一下：“嗯？会不会武功？”
小孩觉得承认自己不会武功显得很蠢，便同意自己骑马。
“你以前在家里都学什么？”
“什么都学。”
辛蓝深深不信，随便考校了一下。
果然，除了射、御、数还不错外，其他学得简直惨不忍睹。
小孩闭着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
辛蓝好笑：“是是是，不是你的错。都是夫子教的不好。”
小孩还是不理她。
“以后我教你好不好？保证比夫子教的好玩。”
小孩这才转过头，“嗯”了一声。
三个月的路，两人停停走走，硬是用了四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遭遇不少，却也受益匪浅。
封流月学会了读书，写字，识人，谋略。辛蓝则学会了世道人心，还有……养小孩。
到达京城时，已是春末。
辛蓝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再慢慢给小孩找亲人。
对于小孩的身份，封流月从未提及，辛蓝也从未过问。
“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吗？”
“嗯。把我送到文德侯府就可以了。”
辛蓝知道小孩身份不简单，也没过问，准备明天就把人送回去。这么久没回家，估计家里人担心坏了。
小孩爬下床从包袱里翻出一块玉佩，递给辛蓝。
“给你，以后要找我，或者遇到麻烦，就拿它出来。”
辛蓝接过仔细瞧了瞧。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通体暗紫，上面雕的花纹很是繁复，反面刻着小小的两个字——流月。
辛蓝知道是小孩的一片心意，便收下。当然作为回礼，她也送了一块暖玉。
小孩小心翼翼地挂到脖子上，贴身藏好。然后道：
“你以后一定要来找我。”
辛蓝笑着点头，觉得可爱，掐了一把他的脸。
“一定不要把我忘了！”
“嗯，保证不会。”辛蓝哄他睡觉。
小孩很坚定地再次强调：“千万不要把我忘了，我叫封流月。”
“嗯，不会，一定不会。现在可以睡了吧？”
小孩固执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躺下。
看着小孩呼吸渐渐平稳，辛蓝才侧身躺下。
说实话，这小孩一路上没少惹她生气。但要离开了，却真有些不舍。
小孩翻了个身，睫毛颤颤，喃喃道：“辛姐姐……”
辛蓝凑过去听。
“不要忘了我。”
“嗯，不会忘记的。”
第二天，辛蓝把封流月送到侯府。下人们见到他很是惊讶，辛蓝只当是家里人不知道原委。
“我走了。”小孩一步三回头：“你以后一定要来找我。”
“去吧。记得不要让人欺负了。”
“嗯。”
……
夏末，辛蓝结束了为期半年的历练，回到蓬莱宗。
紫云仙见小徒弟回来很是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辛蓝受宠若惊，流泪满面吃完一顿饭。
果然如师姐们所言，味同嚼蜡。
辛蓝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好厉害的师傅会有这么一块短板。
哎……
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辛蓝每天练功，溜达，和师姐们一块儿出主意逗师傅。
好生惬意。
泓智二十四年，皇帝驾崩，传位于三皇子。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天启，大赦天下。
朝堂上的事对于江湖来讲丝毫没有影响。蓬莱宗里依旧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多了一项。
“听说了吗，新帝登基。”
“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好吗。”
“哎呀你听我讲完。据说新帝不过刚刚弱冠，生的剑眉星目很是俊朗呢。”
“真的呀？我还听说新帝年幼时遇刺，母妃被害，是凭借一人之力掌控住大半朝堂，最后先皇驾崩，群臣拥护上位的。”
“那新帝可真是了不得。”
……
“师傅，今日芷兰师姐该回来了。”
“嗯，那小丫头自从嫁到永王府就不肯回来看看为师，看我今日怎么收拾她。”
辛蓝默默为芷兰师姐捏了把冷汗。其实这也不能怪师姐，谁让您老人家每次都要亲自下厨招待她呢。
“新帝登基，芷兰师姐作为永王妃定是得了不少赏赐，此次正是回来孝敬师傅的。”
所以师傅您高抬贵手吧。
紫云仙哼了声，这才道：“当初她非要嫁到京城，赔了我多少嫁妆。这次封流月登基定然没少给亲哥哥赏赐。也幸好当初这小丫头没看错人，如今才当了皇帝嫂子过上安生日子。”
辛蓝震震：“封流月？”
紫云仙点头：“嗯，就是天启皇帝，新帝。”
辛蓝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那个小屁孩居然是皇子。
继而她的第一反应是：皇子也能那么调皮！
不过如今知道他成功登基，也算是件好事。
辛蓝轻轻呼了口气。如此，他应当没被欺负。
真好！
紫云仙起身，骄傲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施施然向厨房走去。
辛蓝再次同情了芷兰师姐一把。
……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辛蓝满二十四了！
这意味着，她可以出师了！
以后出山，闯荡，游历，都是自由的，不再受蓬莱宗规矩的制约。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再吃师傅的饭了！
辛蓝简直流泪满面。
是以，还未开春，辛蓝就收拾好包袱跑了。
留下紫云仙一个人无聊度日。
这些年的成长，辛蓝已经出落得愈发好看。是江湖女侠的英姿飒爽，也是成熟女子的绝代风华。三千墨发高高束起，衬得脸颊白皙晶莹。
一身火红劲装，骑一匹雪色白马，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心生歹念者看见她腰上属于蓬莱宗的令牌，默默把念想拍死腹中。
蓬莱宗的女子，没人敢惹。
辛蓝一路朝北，准备去漠北看看草原。
下过雪的原野，定是一番不同风味。
漠北辽阔，人迹稀疏。不过在封流月的治理下百姓生活安康，大冬天仍是有吃不完的米面腊肉。
辛蓝慢慢骑着马逛。街上人不多，都是出来采购的。眼角一扫，便看见了街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衣衫褴褛，脸色蜡黄。显然是长期没吃好造成。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回家呢？”
老人颤巍巍抬头，才看清是个长相好看的姑娘。
“老喽，没用了。自然也就没家了。”
辛蓝皱眉。
“大儿子去南方经商，做了个员外。”
辛蓝已经猜出那所谓大儿子不曾回过家的事。
“二儿子娶了个凶媳妇，不敢接老婆子我去住。”
辛蓝深深皱着眉。
“小儿子倒是肯让我住，不过人老了，没用了，拖了后腿，自然也就被赶出来了。”
老人开始咳嗽。
辛蓝知道，这是百姓德治的问题。前朝留下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好。
“老人家不嫌弃，先随我回客栈吧。眼看这天又要下雪了，可莫要冻着。”
……
将人安顿好后，辛蓝叫了一些软食进去。自己则坐在大堂吃面。
“嘶！”
好辣！
辛蓝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从小不吃辣，一辣就要流泪，严重时还要胃疼。
然而漠北为了驱寒，食物多半是辣的。
辛蓝苦着脸，边吸气边吃完一碗面。
最后喝了两壶水才消停。
饭毕，辛蓝慢悠悠走到州府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