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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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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躺在正对大门的墙边,头顶上方就是那两行鲜红色的电镀诗句:

“When Lucifer appeared in the dawn,

“I dreamed a vivid dream.”

“你摆的?”何振声拍拍邓莫迟的肩膀,道,“还挺有艺术感。”

“这应该是他们当年的口号,”陆汀走向那具干尸,“大概两个月前,我审了一个犯人,就是陆岸婚礼上搞刺杀的那个。他也知道这句诗。”

“所以说那次真的是叛军干的咯?”何振声“啧”了一声,“亏你大哥还把我拘了好几个星期,一点同学情分都不讲。”

陆汀把装着三颗绿球和一个建模模型的铁盒放在地面上,看着邓莫迟蹲在自己身侧,“是舒锐把你捞出来的?”

“是啊,”何振声也蹲了下来,“他拿他的半个公司当担保,说凶手另有其人。”

陆汀不无惊讶。舒锐喜欢何振声,这他知道,喜欢了好几年也没什么新进展,按舒锐那个又多刺又嘴硬的臭脾气来说,也实属意料之内,但他没想到,何振声在发小眼里的地位已经高过了自己从十七岁就开始打理的SHOOOPP。

他本以为捞人只用花一些钱,他也记得有一次,舒锐下了竞标会就在停机场被人连着打了几枪,胆囊都破了,躺在病床上坐不起来,却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冷笑着说什么他看了手术全程录像这点伤影响不大,还说什么商战手段有时候就是这么低级,不过只要标竞上了就能气死对手。

“那个犯人后来怎么样了?”邓莫迟问。

“我问了他一些事……他马上就要说的时候,右边眼珠突然爆了。”

“嗯。”邓莫迟拎起干尸的领口,棉线已经变脆,扣子刚被手指碰上就滚落在地,“是先知。”

“你们说的那位先知到底是哪路神仙,”何振声捡起那枚银闪闪的军装圆扣,饶有兴致地欣赏,“论其心理变态程度,我怎么觉得跟总统先生不相上下。”

“是她控制自然人的手段。”邓莫迟自顾自地解释道,干尸前胸上的衬衫被尸液或脓血牢牢地贴在皮肤上,如今早已风干,他就从陆汀腰后抽出匕首,把布料一点点地剔下,“原本的眼球挖掉,新的连接大脑。只有这样才能加入她的组织。”

“等等小邓,我记得你以前俩眼睛颜色不一样,现在都变成绿的了,”何振声试探着问,“你没有——”

“没有。是自己变的。”

陆汀松了口气。

“那个人是安哥拉人,在战争中父母都遇难了,被叛军带回去养大……”陆汀又回想道,声音渐渐放低。他还记得那个空山监狱里的黑人青年叫做“Karbo”,也忽然意识到,在那个年纪,一个小孩并不能决定自己是否要加入某个“组织”,他只是需要吃,需要被人抚养。代价就是一个眼球和一生的自由。

邓莫迟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匕首交还给他,又把右手放在干尸已经裸露在外的心口。手上的皮肤那么白,搭在乌黑的枯尸上,他也毫不介意,不轻不重地放在那儿,目光也安静地落上那两个空空的眼洞,甚至显出了一丝体恤和亲切。

陆汀跟何振声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最开始的变化还不甚明显,陆汀只感觉到微小的气流,轻得就像自己的错觉。再接着,大约过了二十秒,铁盒里发出脆脆的碎响,是那三颗球正在轻振,同时有绿光从球内的絮状纹路中发出,就像沟谷里的那块绿石,渐渐地增亮。

当绿光盛大到盖过了密室内的照明,把红色的诗行染成黑色时,球的振动就像是随时都会突破铁盒之外,邓莫迟则合上了眼睛。

那只接触干尸的手臂已经突起青筋,陆汀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也扶住他的抖,只摸到邓莫迟肩头的衣料都是惊人的烫,可是不能松手,绝对不能,陆汀这样告诉自己,手心的炙烤总比镇静剂强上一点。又过了大约三十秒,邓莫迟深呼吸一口,那尸体连同军装竟直接碎了,连同军装、牌章、华丽却陈腐的穗状刺绣,全都碎成细粉,从邓莫迟指间漏沙般滑过,在墙角积起厚厚的一摊。

两条腿的粉末摆成的模样,倒还像是半个人形。

邓莫迟仍然抬着手,三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就这么僵了一会儿,他在睁开眼睛。

随后猛地站了起来。

再看那铁盒,其中的三颗球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陆汀心说完了,难不成另外两颗也跟那将军一样碎成了渣?可是盒底光洁如旧,什么都没有。他想捧起那小球瞧,只比拳头大上一圈,可他竟拿不起来——太烫了,他的掌根已经破了皮。于是陆汀弓腰,把脸凑近那颗“幸存者”,细致地观察。

他好像发觉……不是好像,是事实,这颗透明球体之中碧绿色的纹路比方才任何一颗都要密集,并且从某些角度来看,分外眼熟。

是一样的。这些新纹路的排布同他花了一个多月建模打印出来的模型,如果只看肉眼能够分辨的大致走向的话,是相互重合的。

一个离奇但又格外合理的猜想闯入陆汀脑海——三颗球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颗。

同时,也就是说,它们的纹路也实现了合体,只保留了重合部分。就像很久以前邓莫迟所说,海盗会把一张地图的信息分成三份,从重合处看出藏宝的线路。

他又慎重地双手拿起铁盒,掂了掂重量,确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邓莫迟已经恢复了寻常状态,垂眼瞧着陆汀,道:“这就是地图。”

“那这些纹路代表什么?”

“分布带。那种绿色辐射物质的分布,”邓莫迟又盘腿坐回了地面,像是顾不上烫,拿起那颗圆球,找了个点给陆汀指,“这是加德满都。”

陆汀看到球体表面很难察觉的一块碎絮。

“那它还算规模小的?”陆汀捧住圆球底部,它竟已经完全冷却了下来,“不止是地面,地壳一直到地心都有好多。”

“但只有那一块被激活了。”邓莫迟也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何振声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绿色辐射物质,是在矿石里?还是土壤?有什么用吗?”

“简单来说,它是固态的,或者寄生在某种固体中,有点像玉,能形成一圈性质和辐射类似的薄膜保护区,薄膜内部的生物环境和气候条件都能得到改善和维持,”陆汀把圆球放回铁盒,挨着自己打印出来的那只等大的模型,眼睛亮晶晶地解释道,“加德满都的山沟里只有很小的一块,还不如这间密室大,可是辐射的区域广到得用飞船在里面通行。”

“那岂不是如果全世界的都激活了,地球就能变回以前那样了?”何振声挑着眉,显然没有完全相信。

“不是没有可能。”邓莫迟道,“我看到了尸体的记忆。”

“我靠,我现在真是听到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何振声腿蹲麻了,也坐下去,“快说说搞到了什么内部情报,我看叛军也不是好鸟,咱们仨都得知己知彼啊。”

“只是一部分。他死太久了,”邓莫迟望着脚边那抔灰屑,微微眯起眼睛,“那三颗球是别人给他的。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磁盘,对方是谁,我看不清。”

“可以理解,”何振声用食指在尸灰上画了几道,“这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要是真有灵魂,也差不多该飘没了吧。”

“Last Shadow也是别人给的。”邓莫迟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缓缓地说道,“在遇到对方前,他在明月城卖杂货,什么都没有。”

“那这个‘对方’能是什么人,救世主?会造不怕核弹的战斗飞船还会给全球的新希望物质指路?”何振声已经起出了外号,“怎么会看上一个卖杂货的啊。”

“可能不是人。”邓莫迟吸了吸鼻子。

“……”何振声一时语塞。

邓莫迟又看向陆汀,瞳仁中有光点闪动:“我还看到了你的爸爸。很模糊的印象,他和这具尸体……应该是竞争的关系。”

陆汀仍然不动声色地听着,没有过度的反应,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持续数年的战争并非由当今的总统主导,当时他的父亲也只是个年轻的商人,对超越时代需求的科技产品有着极为狂热的迷恋。救世主如果也把他当作……暂且说是“栽培对象”,那看中了他的什么?财力?野心?都是不得而知。如果要还原当时的情况,当事人又还剩下谁?能想到的,除了父亲便是先知,然而这两位现在都被画上了“不可能”的红叉。

倒不如把重点放在已知上,比如,在地球的那些犄角旮旯里面,是不是真的存在重塑生态的可能性。

“那张磁盘,我们当时找到了,在尸体的兜里,”陆汀接住邓莫迟的目光,思索着开口,“修好飞船之后,本来说要修复,没来得及。我把它放在Elnath里。”

不得不说,毕宿五的腹舱足够宽敞,Elnath和Last Shadow都说不上是小型,但错开角度停在里面,还是绰绰有余。邓莫迟回到曾经的工作室,感觉是陌生的,他从陆汀口中得知这些设备都是临时采购再组合起来的,也得知它们陪着他们两人在远海上漂了五十一天,把沉没的战舰送回了天空。

但他想不起来任何的细节。当在操作台上修整焊接点,又把仍旧残缺的磁盘插进计算机,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坐在这里。

更不记得在堆满金属零件的台面上缝制一条婚纱时的心情。那似乎是过分柔软的东西。

不过磁盘里残存的信息还是比较让人振奋的,很简短,几个钟头的修复得到的只是一个地点坐标,经纬度却精确得惊人:北纬 °,°。

“应该在……墨西哥?”陆汀俯身凑近显示屏。

“您猜对了,此地点位于墨西哥湾尤卡坦半岛,离奇琴伊察古建筑群不远,也就是著名的玛雅文明遗址。不过尤卡坦半岛于2089年被联邦直属的生命科学委员会划定为不宜居住的隔离区,”Lucy播报起分析结果,“确切地说,这是一个陨石坑的坐标,名为Chicxulub,‘希克苏鲁伯’,椭圆形,最大直径约300公里,内环平均直径达到了180公里,形成于白垩纪晚期一颗直径约10公里的陨石对地球的撞击。撞击后陨体完全蒸发,×10^23焦耳的能量,相当于九十多万亿吨TNT炸药同时爆炸,海啸、大气涌入的大量灰尘,这些足够改变全球气候,造成核子冬天。科学界广泛判定此次撞击与同期的其他几颗陨石是导致恐龙灭绝的主要原因,不过还没有被普遍承认。”

“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汀问道。

Lucy把互联网上当地的影像资料播放出来,拍摄于2089年10月底,雨林早就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千沟万壑的山体,还有一些化石般的枯树。从卫星地图上放大来看,此地土黄一片,也是十分平坦的样子。

2089年之后,当地的一切信息都是空白。

“此陨石坑最初被一家石油公司发现,于1996年被证实存在,”Lucy又补充道,“由于它被覆盖在铱含量极高的黏土地层以下,地表不可见,所以一直非常神秘。”

“那我们现在……”陆汀看向身侧两人。

“现在什么,现在过去瞧瞧呀!”何振声已经兴奋起来,“这事儿十有**跟外星球有关,说不定咱们过去了,就能找个什么法子把全世界的小绿条都激活,那还去什么火星?地球就够剩下这一亿多人活了,咱们真就成救世主了。”

邓莫迟停止望天发呆,看着卫星图上的坐标点,道:“为什么要当救世主?”

“OK,这只是个修辞,意思是做点好事,”何振声敲了敲桌面,“提示已经有了,真准备装没看见?现在地球这个鬼样子,人人平均只能活五十岁,咱们俩这年龄都是老年人了,只有小陆同学勉强算个青壮年。”

邓莫迟微微抿起嘴,不吭不哈地格式化磁盘,又把它拔掉。

“老大,”陆汀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三颗球和这个磁盘被叛军这么藏着,一定有他们没完成的事。如果我们按坐标过去了,真的能找到一些线索……现在全世界这么乱,我们也许能给所有人一点希望。”

“是啊,不是在地球上等死,就是被弄上天送死,去抗议一下,还被抓了起来。”何振声揶揄道。

“而且我还在想,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些另外的提示,你的第零元素,你说的‘连接’,你从哪里来,”陆汀顿了顿,用心把邓莫迟看着,“还有你问我的,完整是什么,真实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能一起找到。我觉得先知一定在说谎。”

邓莫迟站起来,转身往工作室的舱门走去。

“您准备干嘛?”何振声问。

“睡觉。”邓莫迟并不回头。

陆汀追了上去,毕宿五的几间卧室都已经多日未曾使用,他把主卧收拾了出来,把邓莫迟安置在自己的海绵床上,又在邓莫迟的监督下处理了掌根的那点烫伤。一出门,眼见着何振声也挑了间次卧待着,一脸随他去了的表情,似乎准备养精蓄锐,陆汀自觉不累,就去久违的菜园看了看情况。

的确,他的番茄干瘪在枝头,不过南瓜长得不错,垂下来的尾端圆润光滑,其他蔬果也是各有参差,不过总体比他想象中好。当初在血魔方里掐的那两枝菩提长得没精打采,当然也不至于枯黄,玫瑰倒是新开了一茬儿,正飘香,把整片种植舱染得生机盎然。

陆汀花了一个多小时整理自己的植物朋友们,傻傻地和它们说了会儿话,又花了十分钟折下几枝玫瑰,配着几株随便种的风车果跟鼠尾草,扎出一捧有些奇怪的花束。

在他一手拎着花束,一手端着装了三明治的餐盘,往主卧回的路上,Lucy冒了出来:“宇宙大力怪先生,世界第一美女小姐请求通话,请问是否为您接入?”

陆汀脚步一滞。姐姐。他想。他的面前浮现陆芷挂泪的脸,不知怎的,在他逃亡的这段日子里,想起陆芷,总会看到她的哭泣。

也不知道这是陆芷第几次拨入毕宿五的通讯线路了。

“不要拒绝,也不要接通,”陆汀说着,又抬起步子,“就当我没看到。”

“是加急通话哦。确认不接入吗?”

“不了。”陆汀说道,快步穿过走廊。他很想听到陆芷的声音,和她聊聊现状,让她放心,不要难过,但他不能接起信号的通路,让她有可能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

回到卧室时,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对劲。邓莫迟也没有睡觉,刚刚洗澡出来,换了身陆汀的衣裳,坐在床沿,默默地把毛巾卷在自己手上。

听陆汀进屋,就抬起眼,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汀放下食物和花儿,拆下那条毛巾,帮邓莫迟擦起湿发。

“其实你可以接。”邓莫迟乖乖地仰起脖子,让额前的碎发垂下去。

“都听见了?”陆汀笑,确实,以邓莫迟的听力,那条走廊就在门外,算不上远。

“嗯。”邓莫迟垂着眼睫。

“不想接。”陆汀摇摇头,“一根弦绷在那儿,我怕一听见她讲话,我就突然绷不住了,”吸了口气,他又道,“而且万一对面是我爸怎么办?所以还是算了吧。”

“陨石坑的事,我有一种感觉,”邓莫迟突然转了话题,“那里很危险。”

“我知道。”陆汀擦揉起他颈后的发尾。

“你知道?”

“对,我知道,看到你犹豫我就知道了,”陆汀柔声道,“不过咱们现在也很危险啊,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会杀过来,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些什么改变目前这个烂泥一样的局面。如果去了,我们有先进的设备,有很多探险方法,我们还在一起,不过就是一起去面对另一种危险。”

“如果找到了答案。”邓莫迟又道,接着静了一会儿,“也不能确定是我想要的。”

“所以你决定吧,去不去找,”陆汀趴下上身,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双手绕到他的身前,“我都听你的,老大。”

邓莫迟又一次安静下来,陆汀摸了摸他的脸,收拾换洗衣物去淋浴。两天不洗澡就是他的极限了。在那间被铁锈味道填满的浴室中,他不可避免地、满脑子都是邓莫迟。那人的犹豫多么少见,但也多么好理解,他们一直在寻找真相,终于,已经,找到了一个答案,有关百万人的去向,答案压下来的时候谁也逃不开,公之于众了,谁也无法确认对错。

所以邓莫迟对答案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陆汀的怀疑一点也不少,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替他笃定。

当他擦干净身体尤其是腿根,从浴室出来,卧室的灯已经关了,只有踢脚线上的夜灯被贴心地保留,那团M83星云悬浮在床前,闪着细腻的光。

邓莫迟吃掉了三明治,把花束立起来靠在床头柜后的墙上,还是没睡,坐在床头,正看着那团光源。

“是你送我的,”陆汀爬上大床的另一边,掀起被子钻进去,往邓莫迟身侧贴,“你以前写错的代码,全都整理起来,一块组装了这个星系。你说等它完整的那一天,也许会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邓莫迟点了点头。

“睡吗?”陆汀已经搂上他的腰,后颈正好枕在他的肩头,“我不太困,但是想躺着。”

没说出口的四个字是“和你一起”。

“睡吧。”邓莫迟也躺下来,十分自然地任他抱着,手在他背后,还轻轻拍了拍。就在陆汀闭起眼,准备浸入这熟悉的沉默中时,又听见他说:“好好休息,明天出发。”

第六十五章

跨过墨西哥湾,抵达那条海岸线时,陆汀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刚刚绕了远路——为了避免撞进环绕都城外围的巡查圈,两架飞船特意绕到冰原带边际走了一段。只有三个人,一架Last Shadow当然够用,把Aldebaran-b一块带上是由于它的科考功能。地形扫描、磁场测绘这些软硬件性能都不必说,比在海里泡了二十几年的大块头先进了不止一点,还有共享系统的三架无人机,配备了远程VR功能,也就是说,多数时候无需出舱下地,便可进行实地考察。

现如今这情况,确实也不能从密封的船舱里出来。

陆汀看到雾,大面积的、浓得几乎不透光的,覆盖在半岛之上,与阴雨天时的海雾不同,呈现一种介于紫和灰之间的颜色,显得粘稠,平添了几分泥泞。

大概有毒,陆汀想,雾气里说不定藏着什么诡异生物。

Lucy已经完成大致的外部环境评估,在前后飞行的两架飞船中同时介绍道:“当前高度含氧量仅为9%,除氮气之外,空气主要成分是水蒸气、甲烷和二氧化碳,以及少量的氦气、一氧化碳、氢气和硫化氢。”

“易燃物和有毒气体都占了,”何振声独自在Aldebaran-b里待着,感叹道,“还真是不宜人类居住。我原本以为是政府为了守住什么秘密危言耸听?”

“说不定这些气体也是政府放出来的,就为了避免热心游客来这儿探秘,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咱们的设备条件,”陆汀说着,调出邻机的操作系统,把一号无人机投放了下去,“先看看下面什么情况再说吧。”

“应该是沼泽。”邓莫迟道。

陆汀对此半信半疑,坐回副驾驶,看着窗外灰茫茫的世界。他正在一艘可以隔离核爆的飞船内部,其密封性足以承受夜以继日的深水的重压,此时此刻,那些雾气当然没法挤进来把他包围。但不知怎的,缓速前进的同时,他也缓速地感觉到了压力的降临。前后的拥堵和视线的遮掩总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压抑感,他默默地等,半岛面积有将近二十万平方公里,此时飞行高度约为一千米,过了五分钟左右,无人机才开始回传数据。

果然,邓莫迟猜的没错,他们的下方,这座半岛的最南部,的确不是固态土壤。流质覆盖地表,或许是光线原因,按照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来看,那些水是黑色的,很浅,很平滑,就像是焦油,不时有小小的沙洲浮出水面,没有生物活动迹象。

“2089年还不是这样,干得跟沙漠似的,”陆汀调回此地当年的影像画面,“最近几年这儿有过什么气象巨变吗?”

“没有可靠记录。级地震,”Lucy说道,“可能引发了海啸,冲垮了海岸线,造成了大面积海水倒灌。”

“是地震影响了地下水系统,”邓莫迟睁开眼睛,道,“冒出来的是淡水。”

“是哦,”Lucy替他继续解释道,“海水环境下,植物和泥炭里的微生物不可能在五年内把沼泽气体升到这种浓度。”

陆汀朝邓莫迟眨眨眼,就像在夸他思维缜密,对讲线路另一端的何振声却道:“我都快听睡着了,请问另外两架无人机可以派下去干活了吗?咱们的重点应该放在地面啊。”

“你派吧,”陆汀喝了口牛奶,道,“权限给你打开了。”

邓莫迟看见他唇上沾的那一圈白,也只是瞧了一眼,随后就插起口袋,继续闭目养神了。

陆汀心知,邓莫迟这样往往不是犯困,只是因为心烦意乱,不想搭理别人。他也发现了今早从毕宿五出发以来,到现在的中午时分,邓莫迟身上那股越发明显的焦虑。是因为某种直觉吗?邓莫迟只是说过危险,其余并无解释,也许他自己也捋不清楚。

那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也是给他一点安静了。

就这样,两架飞船在低空徘徊,进行全岛扫描,三架无人机在近地面进行实地巡测,除去雾气影响太大导致进程缓慢,需要反复核查纠错之外,并没有太多的麻烦发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科技走得太快了,就不免把人显得无所事事。

几个小时过去了,半岛的地形和生物环境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南部是大面积沼泽和退化的雨林,北部曾经是草原,如今已经变成光秃秃的荒野。除去某些体型巨大的昆虫和沼泽中的各种菌藻之外,该半岛还是另一种生物的聚居地,无人机只捕捉到少量的模糊画面,体态像是鸟类,群立在枯树上,最大的翼展能达到三米,但是十分怕生,无人机刚一靠近,它们就振开翅膀一哄而散。

Lucy并未在图谱中找到特征匹配的生物。

傍晚七点出头,太阳坠下地平线前的最后几分钟,毒雾聚得更浓,也压得更低了些,三号无人机传回了新的发现。那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庙宇,位于奇琴伊察古城西部,尚未被坍塌的山体掩埋,不过常年的酸碱失衡环境还是把它侵蚀得体无完肤,金字塔的四条棱塌下一条,无人机得以进入内部。

陆汀打开了摄像模式,大量图像随之传入系统资料库,邓莫迟的目光也一散惺忪,两人一同把注意力放在画面上。滴水的残垣断壁、逼仄的通道,一切都被无人机狭小的照明范围照得更加迷影重重。这金字塔虽是中空,但如果不亲身进入内部,貌似也没什么看头。这种想法在陆汀心里持续了一阵,突然,他眼前晃过什么,下意识就按下了暂停。

把无人机往后倒了一段,直到方才闪过的东西又被框回镜头中。

那是一幅壁画,其中的一个角。颜色早已褪尽,只留下棕红的线条和深浅不一的阴影,形状沿袭了玛雅文字的方正,画面中间是两个并排的人,有着厚唇、大眼睛、隆重的头饰、着重描绘的性征,四周还围了一圈人,体型相较更小,都是跪伏的姿势。

“这是在拜神吧。”何振声道。

陆汀让无人机退远,更大的画面映入眼帘,位于这幅壁画右上角的又是崭新的场景。有洪水和雷电,太阳落在地上,房屋破裂人群四散,描绘的是天灾。

“还是连环画儿,”陆汀道,“下一幅……嗯,刚才那两个人在指导村民逃难。”

“那应该是村长和村长夫人了吧。”何振声笑。

“就不能说是国王王后吗?”陆汀也笑了,把镜头对准第四幅壁画,总体来看,这面石墙上共有七幅,呈阶梯状先抬后降,这一幅位于最高点。

头饰最夸张的那一位高举双手,站在一座类似神殿的宏伟建筑上,画得比前几幅里的村民还小,因为这张壁画里有更高的存在——大概是神吧,被抽象地绘成穿透云层的一道光柱,把渺小的国王笼罩。

第五幅,国王抱着一颗球状物,回到混乱的人间。

第六幅,一个圆形的大湖占据大部分画面,一个人被泡在湖心,只露出半颗脑袋。周围都是山峦,天穹的右侧悬着一个圆,比太阳小,比国王的球大,许多人跪在湖边,还有许多收起羽翅的大鸟,全都深低着头,就像在送别。

第七幅,太阳回到了天空,城池被重建,国王站在画面中央,再次被朝拜。

七级阶梯走完,又回到了最低点。

“湖里的应该是王后,看头饰也差不多,”陆汀皱眉道,“所以这个故事就是,国王得到了神的旨意,要拿一个人祭祀,他选了自己的老婆,然后天灾就顺利度过了?”

“所谓神启,就是那个球咯?”何振声就像在说笑话一样,“咱不是也有个球吗?”

“那第六幅天上挂着的那个是什么?咱们的球也会飘到天上去?”

“可能是金星。”邓莫迟突然开口,“金星出现在东方天空,用来显示时间。玛雅人也有金星崇拜。”

“还有那句诗——是黎明。”陆汀轻声道。

邓莫迟看着他,点了点头。

“开始检查地貌,”Lucy插嘴道,“尤卡坦半岛的确有一个圆形的大湖,位于沼泽地边缘,同时也是地下陨坑的中心位置。”

“那它之所以特殊,被画了进来,可能是因为有特殊磁场?”陆汀琢磨道,“好歹是陨坑中心啊,肯定有点什么异常现象。”

“已派出二号无人机前去查看。”Lucy道。

“你今天表现不错,很机灵。”陆汀又笑了。

“谢谢夸奖,多亏了宇宙大力怪的老大先生当年对我的改造,还有强劲的CPU支持,”Lucy兴冲冲道,“我不再是只能打扫卫生和提醒您饮食起居的保姆了!”

何振声打断人工智能的获奖感言,道:“那我们也要去吗?带上球,到湖上,等到黎明金星升起,看看会发生什么。”

陆汀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邓莫迟说:“我们只是看了任意一座金字塔的内部。”

何振声又问出了陆汀想问的:“然后在里面随便逛了逛,就看到了提示。你想说为什么有这么凑巧的事?”

“嗯。”

“说不定也是天意,别忘了你在玛雅人的地盘,”何振声叹了口气,“他们不是一直都神神叨叨的吗。”

邓莫迟并不接腔,他不表态,也就不能贸然出发。等待二号无人机反馈的同时,陆汀又让三号无人机在金字塔里逛了逛,脸色很快就变了,“不是巧合,”他截出几帧画面,“老大,你看这壁画不止一组,哪儿都有!”

“……”邓莫迟的眉头早已蹙了起来。

在陆汀提醒之前他就已经发现,统共八张图片,位于金字塔的不同位置,描述的都是同样的七个步骤,一个事件。

“重复这么多遍,会不会就是怕以后有意外,想确保把信息传递出去,”陆汀拉了拉他的手腕,“我们老师也讲过,重要情报在紧急情况下必须反复传出来提高送达率。”

邓莫迟想到那些坍塌的、不可能进入的金字塔。如果玛雅人真的有重要信息需要传递,会不会也在每一座的内部涂满这样简单荒唐的画面?

“去湖上看看。”最终他说。

距圆湖还剩大约三千米时,相关信息已经分析完毕,报告显示,湖水表层的氢离子的含量已超过1mol/L,也就是说,其腐蚀性与浓硫酸处在一个量级。

更古怪的是湖面上方的磁场,按照强度分布建立的大致形态被三维投影在面前。不像任何寻常磁体周边,这里的磁场是完全混乱的、参差不齐的,毫无规律可言,像熔炉里一堆没烧干净的废铁。

同时,那架前去探路的无人机也遭到了围攻,出手的正是那群神秘的大鸟,它们包围它,用利爪和钩喙攻击它,最终把它击倒。落入酸湖前,二号无人机传来的最终画面是红外线摄像头照下的空中图景,红色的热点隐匿在浓重沼气中,少说也有二十个。

于是,保险起见,三人戴上面罩穿上防护服,在空中提前完成了交接,换何振声驾驶Last Shadow,护在上方,陆汀则陪着邓莫迟待在Aldebaran-b里,守着那颗绿纹纵横的球,观察下一步动向。

在湖心上空定住位置时,还没过去十二点,距黎明少说还有七个小时,偏偏每当这种情形,时间就走得很慢。磁场混乱对飞船性能影响不大,只是雷达的灵敏度有些被限制,但这也是可以暂时耐受的小问题,不需要讨论。三人颇有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毕竟大多数可再失去的东西也都随身携带了,中间只有何振声为了保持精神,在用Last Shadow所持的小型火箭弹驱赶偶尔围来的大鸟时,会找几句话闲聊。

“历史总是重复,”他说,“我们现在要抵御的,差不多也是天灾。”

“不完全对。当代的问题主要出在人上,”陆汀煞有介事地纠正道,“是人把自己逼到现在这步田地的。”

“行,您说的都对,我说不过王子殿下,”何振声乐道,“不对,是王后,你可要小心别掉进湖里。”

“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祭祀那点破事,”陆汀拍了拍麦克风,“我们这是科学试验,不是邪典活动,我在钢板和高硼酸玻璃做的战斗机里待着,当然不可能掉到湖里游泳。”

“国王怎么看?”何振声又问。

邓莫迟这才回神,他方才一直望着天边,忽然一转头,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陆汀:“我不要拿你换。”

“听见了没,”陆汀给他递巧克力饼干,对何振声说,“国王说他会保护我。”

何振声拒绝继续发光发亮,退出通讯界面,继续点射他的怪鸟去了。那些胆小怕生的生物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地来,很容易搞定,到了大约五点半以后,大概是习惯了两架飞船的庞大和窗口放出的光线,怪鸟们不再被震慑,成群结队的规模也有所增加,甚至开始从上方攻击Last Shadow的外壳。

“也不怕啄歪了嘴!”何振声也开始用更重的武器驱逐。

日出时分正在逼近,渐渐地,陆汀能够听到自己愈来愈重的心跳,可邓莫迟仍然泡在断续的神游中,煞白着一张脸,很少看他,更很少和他说话。

“老大,”陆汀抓住邓莫迟的手,连叫了好几声,才把人“叫醒”,“你看,天快亮了。”

循着陆汀的目光,邓莫迟看到鱼肚白,很薄的一层,细纱般抹在天边。

金星也将显现。

“你现在感觉不太好,对不对,”陆汀扳开他的五指,认真地把自己的手指插进指缝,与他牢牢相交,“这些东西肯定都跟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脑子里想法很乱,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想搞清楚这种联系是什么……我猜的对吗?”

“我看不清。”邓莫迟用力地回握,“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是看不清。这座岛的磁场,让我迟钝。”

每一条路?是预感?陆汀不知道他在出神的时候走了多少条路。

头又有没有疼。

“没事的,等一会儿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就看清了吗?”陆汀抱住了他,“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我们想太多了,那就在这岛上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没有咱们就回家。”

邓莫迟在这怀抱中僵了一下。

这一僵就是十几秒,等恢复状态,他突然说:“不等了。”

“什么?”陆汀抱得更紧了些,靠在他肩头,眼神聚焦在天边,有一点视线被上方的飞船挡住了,只见朝日光圈的边际,一颗洁白的、明亮的点,骤然吸引了整片天空的光彩。

“不要等了,快走。”邓莫迟却像顿悟了似的,毫不拖泥带水地推开他,起身疾步走到操作台前,和Last Shadow间还连着固定接杆,他也不顾,直接启动高速前进的程式。然而,任凭脚下的引擎怎么轰鸣,Aldebaran-b却无法移动半分。

他调出磁场3D投影,选择更新,进度是0%。

怪鸟已经开始攻击飞船的腹部,那是何振声无法帮忙护住的地方,密集的撞击声响起来,陆汀照着热像图点射,同时也看到他肩头的颤抖,问:“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要什么都不说老大!”

邓莫迟不回头,连声线都不再平稳,就像刚刚做了件天大的蠢事,“错了,来不及了,这是陷阱!”他拍了一下台面,投影图更新完毕,原本混乱的磁场已然变得井然有序,强磁遍布四周,就像一个无形的、难以突破的牢笼,把两只金属巨兽死死困住。

陆汀头脑嗡的一声,却见邓莫迟在此时已经捡回冷静,跪在地上,他想从地面固定的铁槽中拿出那颗正在高频震动的绿球,却像是被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拗住,拼尽全力地伸出手,却也难以靠近半寸。又是磁场吗,可以在看不见的层面阻挡任何,恐怕湖面上的磁场就是感觉到了球的入侵,才产生了变化,所以毁了这颗球就能破开这个强磁组成的死局。陆汀这样想着,把引擎功率开到最大以在怪鸟撞击下尽量保持平稳,默默走到邓莫迟身后。

他握住邓莫迟的肘关节,想添上自己的力气,似乎是……他成功了,他竟然没有徒劳,邓莫迟的手向着球体表面,正在靠近。

他也摸到手心的湿润,这么厚的衣服,居然被冷汗浸透了,他真怕邓莫迟就这么脱水!然而他却无法再多担心一秒,邓莫迟与圆球接触的瞬间,陆汀猛然看到刺目的光,只觉得被一阵利刃挤成的风刮过,重心颠倒,五感失灵,全世界都是剧痛。等到视觉恢复,他又看到一切都碎了,操作台、机舱外壳、方才落脚的地面、他的Aldebaran-b……竟然全都碎了,不见踪影!

只余一个苟延残喘的、被金属层厚厚保护的引擎,以及一副高分子合金骨架,也像被重压弄变了形,残破了,弯了,断了。

而他悬在骨架外,暴露在怪鸟翅膀下、毒风阵阵中。他本应该直接掉下酸湖,拽住他的是邓莫迟的手。

陆汀抬眼看去,邓莫迟也是摇摇欲坠,半个身子探出支撑之外,更可怕的是,一根断出锋利截面的骨架直接扎在身后,大概是下肋的位置,不知有多深,没有捅穿,但有鲜血从他面罩的边缘渗出,流淌,滴答滴答,落在陆汀的面罩上。

他用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握着陆汀的手,力气大得都要把他的手骨捏碎了,重力的拉拽下,他握得越紧,越试图把陆汀提上来,那根钢棍就在他体内刺得越深。

可他没有松开。

“磁场怎么又好了?你们什么情况?我这儿显示A-b失速了?”何振声破碎且延迟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Last Shodow往下降了降,像是想要感知此处的情况。

“别动!”陆汀艰难地吼,他仿佛早已不能呼吸,眼睛是干涩的,流不出泪来,正如邓莫迟空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怪鸟被鲜血吸引,已经开始在邓莫迟身后凿啄,两人周身也在此刻窜起熊熊大火,毒雾跟着剧烈燃烧,把鸟群烫出怪叫。

何振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重点攻击暴露在外的鸟,邓莫迟则被浓血呛住,喉咙上泛的,嘴里流的,鼻腔冒出的,所有。但他无法感知,他现在甚至无法把陆汀看清,抑或是感觉到一丝疼痛,从握住那颗圆球,到绿光在手中灼烧,接着在他手中消逝,他就像是被断绝了所有感觉,唯有无数狂潮压入脑海,撕扯他的意识,抹杀他的存在。邓莫迟感到相连,与全世界,所有人,一切具有“人格”的生物,好像万亿个灵魂同时涌入他的身体,又好像他自己的灵魂被割裂成万亿个碎片。

似乎,也许,这就是那颗球的作用。金星升起了,栩栩如生的梦,实现了,他们正确地使用了它,却错误地预估了它的效果。在这般剧烈的痛楚中,新神在神的旨意下睁开了眼,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敲敲门,随便捡起任何一个人的思想,走进去,只要他愿意,任何一条路都是通的,无非是行走难易有别。

可是邓莫迟不愿意。

我为什么看不清你,他只是这样想,集中起一切精神想把自己从灵魂的海啸中拔出来,稍微有一点成效,他能察觉到手中的异样,那甚至比身体上的任何摧残更引人注目,是陆汀在一根一根地扳开他的手指。

可他竟然无法匀出另一只手去阻止,那会让他们一同下坠。

“停,停下!”邓莫迟在喊,但糊了满面的血让他口齿不清。怪鸟的攻击暂时停歇,骨架却在身后缓缓刺得更深,要把他刺穿,陆汀显然想用自己的命停止这一切,当他拼命回握过去,陆汀就会用两只手和他对抗。也没有对抗多久。当最后一根手指也抵不住力气,虚脱地松开,当所有柔软和温度从手心滑落的那一秒,邓莫迟的视觉恢复了。

他知道自己在哭,这是太陌生的感觉,眼球被湿润覆盖,他去看这个世界,隔着面罩他看不到陆汀的脸,眼底沉得仿佛有冰川崩落,最终流出去的,却只有一滴眼泪。

它是晶莹的,细小的,与火和血、鸟尸和毒雾格格不入,追着陆汀一路下坠,坠向那汪贪婪的圆湖。是这样吗,它是一个顺理成章又蓄谋已久的诱饵,一个邪恶的交换场,终究需要吞下一个王后。而邓莫迟看着它们,忽然跪起身,任自己的身体被尖刺穿透,就这样一直定定地看着,直到浓雾把那渐小的身影抹平,在他的视线也无法抵达的,遥远的某个点……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敲开了门,进入了陆汀的心。

想起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