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时，视频中女人还真甩了李砺第二个巴掌。
尖锐的指甲从唇边一直划到了耳根，用力之猛，把他的脸都打偏了。如果说第一下是措手不及，那第二个耳光，李砺本是可以躲开的，他却直挺挺地站着，情愿被打。她不懂李砺看那女人的眼神为何如此纵容又温和。
周围同事不明真相，议论纷纷。
“若是其他人，李总早就打回去了吧。”
“只打回去？恐怕都报警了。我猜是他女朋友，不然他为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对，他们讲的都是英语，应该是外国的女朋友杀过来了。”
“活该，谁叫他搞什么相亲软件，天天有人打电话和他聊天，现在东窗事发了吧，哈哈哈。”
女朋友……她怎么没想到。怪不得当她提出不公开两人关系时，李砺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原来他早就打算脚踏两条船！
这算什么？严佳芝气炸了，又觉得委屈万分，想来自己实在是……
“犯贱。”小美顿了顿，“我是说我们李总，前些日子还在网上征婚，不断有女人上门来找他，现在又在公司搞出这么一回事，你说他是有多贱！佳芝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小美反复拉动进度条，李砺来回被打歪脸，看得她浑身难受。
严佳芝突然出手，按在了小美掌握鼠标的肥手上，冷声道：“够了。”
众人奇怪地看着严佳芝，气氛冷了下来，等她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陈总监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正充满着八卦的热情，直直地瞅着她。
“咳咳，”严佳芝清了清嗓子，“来，我教你，要这样的。”
说着，她挤开小美坐了下来，点开操作界面熟练地配上背景音乐，一副韵律感十足的李砺被打动图，孕育而生。
“完美！”小美倾慕不已，“佳芝姐，你真是我的女神。”
“你们都在看什么呢？”
一道沉稳的男声穿透了人墙，戳在了严佳芝的背脊上。当她转动僵硬的脖子朝后看去时，原先围在身边看热闹的同事们早就鸟兽状散，就连小美和陈总监都不顾革命友情躲得远远。
李砺凑到了屏幕前，挑眉看着自己被打脸的画面被做成了动图，不怒反笑。
“严小姐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吗？”
要解释也是你解释吧，你和那个女人到底什么关系！
严佳芝恨得咬牙切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无法发作，千穿万穿，女神的设定不穿。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专业假笑：“李总雅兴。”
李砺冷哼，笑容敛去。
刚才，他在办公室和王秘书通了电话，虽然主要讲的是那个冲到公司给了他两巴掌女人的事，但王秘书还是问起了严佳芝的反应。李砺回答说她很平静，只是有些好奇。王秘书立刻为他打抱不平了，说正常的女朋友都会生气，最少也会吃个醋呀。
可惜，严佳芝并不是正常的女朋友，她连女朋友都不是。
内心的烦躁远比他挨了两巴掌的时候，更令他难以自持。
“严佳芝。”李砺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受够了你的装腔作势。”
严佳芝的脸色从白转青，终于在天彻底黑掉之前逃出了公司。
自从小时候住南市区，拎着马桶去弄堂口倾倒被同班同学嘲笑之后，严佳芝还从没有那么无地自容。她当然知道自己有多装腔作势，并以此作为人生的乐趣，谁嘲笑她拆穿她都无所谓。可是，当李砺那么说的时候，严佳芝却浑身难受。
她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李砺，所以他的话才能穿透层层盔甲刺中心脏。
万泽熙在老年社区见到严佳芝的时候，她正在和出院不久的张家阿伯聊家常。狭窄的里弄，卖菜烧饭的居民穿着睡衣进进出出，吆喝声刷洗声不绝于耳。市井气息却没有沾染裙摆分毫，严佳芝端坐在石库门前的竹条凳上，被冬日的阳光照得暖融融的，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但是她不开心。那种伪装出来的心平气和被纠缠在混乱的心绪里，几近破裂，连微笑都是没有温度的。
可还没等万泽熙说话，大黄见到熟人狂喜地扭动，欲挣脱束缚。他赶紧用力拉紧了狗绳，这才抑制住它扑向严佳芝的举动。但万泽熙知道，他抑制不了自己的心。
“Jesse，过来，张家阿伯问你点事。”严佳芝把张家阿伯身边的位子让给他，起身牵过大黄。
现在已经到了手环项目交付前的关键时刻，万爱所有的员工都扑在弱电建设上。办公室没有人，万泽熙不得不带着大黄一起来现场。
上了年纪的拉布拉多犬，在严佳芝的抚摸下舒服得直哼哼，万泽熙羡慕地看着它，好半天才收敛起情绪。
“小子我问你，每家每户装个盒子算是什么意思，不会有辐射吧！”即便是救命恩人，张家阿伯对万泽熙仍是不放心，“你要给我讲讲清楚，不然我怎么去和隔壁董家阿婆，楼上孙家阿伯讲啊。”
“阿伯，电离辐射和电磁辐射在介质上有本质不同，作用在人体上时……”
那么讲谁听得懂，又不是给学生上课，幸好有人及时救场。
魁梧的男人从矮房屋顶爬下来，脏兮兮的大手拍了拍万泽熙的肩膀，努了努嘴，示意他靠边站。
张家阿伯是第一次看到这熊一样的男人，不禁朝后缩了缩。
“阿伯，你要这么想。”熊达蹲坐在小小板凳上，大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微波炉，电热毯都有辐射，电吹风还对着头吹，不是辐射更大吗？你看家里那个盒子那么小，能有多大辐射。”
简直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过张家阿伯还真信了。
严佳芝接上话：“而且啊阿伯，安了这个小盒子，家里就能连上互联网了，要是外孙女儿来看您，上网玩个游戏绝对没问题。”
优化家庭组网是熊达的主意。他并没有完全用ZB局域网填补5G在室内覆盖中的缺陷，而是快速布置了同样属于运营商技术的NBIOT。多年前正是NBIOT的价格战彻底将ZB逼入了死角，而现在熊达正灵活使用着它的便利。用熊达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技术没有对错，只有是否合适”。
“那么刷抖音行吗？ ”张家阿伯来劲了。
严佳芝立刻点头：“当然了！”
张家阿伯面露喜色。过去，外孙小智来老房子玩的时候，总抱怨没有WIFI，4G信号又差连不上游戏，看不了视频，女儿也无法用笔记本上网办公，总是吃完一顿饭就走了。若是家里有了网，他们就能多坐一会儿了。
“上网是免费的？”张家阿伯追问。
“对！街道买单。”严佳芝回答。
“这么合算的事，现在才讲。小万啊，你真是拎不清。”张家阿伯立刻眉开眼笑，“我去给隔壁王阿婆孙阿姨普及下！”
待张家阿伯兴冲冲跑开去，熊达有趣地瞧着严佳芝：“不错嘛，挺接地气的。”他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严佳芝很难把眼前这个乐观开朗的大汉，与在禅房中刻画千遍前妻名字的痴情男形象联系在一起。可他的确是为了季百合的一通电话卷着铺盖而来，以技术入股，成了万爱科技的股东之一。
“生活经验而已。”严佳芝不懂技术，但她懂得人情，“主要还是靠熊工，能这么快完成部署，又不需要优化手环的通信模组，不愧是专业人士。”
有熊达坐镇，室内布局很快完成。几天里，作为万爱的项目经理，严佳芝几乎没有在金金子的办公室出现过，一方面的确万爱这边工作忙，另一方面她不想见到李砺。
不过李砺也是。
自从被突然出现的“外国杀来的女朋友”扇了一巴掌之后，李砺就请了病假。很难相信，恨不得“007”在公司的李砺竟然会请病假，难道是那一掌扇出了脑震荡，打碎了玻璃心？
王经理提议组团去李砺家探病，陈总监建议派严佳芝一人代表前往即可。
“为什么是我？”严佳芝指着自己，“我是手环的项目经理，每天都要去现场看的，而且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期，我和Jesse正在攻克微信小程序的事，不能擅离职守。”
“就是因为到了关键时刻，你才要去刺探情敌……不，刺探敌情啊！”陈总监劝说她。
陆总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老陈说得有道理，李砺先前说要重新评估万爱手环的，我怕是有变故，你这次去探病正好摸摸底细。李砺对你的防心，肯定比对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小啊。”
其实，他们这么担心，也事出有因。
在项目交付的四十八小时前，社区里的每个地方均通过信号测试，测试手环成功连接LUNA平台，项目可进入甲方验收阶段。
然后，直到交付前的下午，除了零星几个设备之外，就没有其他数据上传了。
网络是好的，接口正常，测试数据完美无瑕，而唯一造成数据流未能上传的原因是：应用层的传感器，采集不到数据——老年使用者们，没有愿意佩戴手环。
LUNA上建立的健康模型形同虚设。
万泽熙联系街道方，街道也派人实地看了，确保硬件没问题后反而安慰他，说款项一定会照付，其他的不需要操心。
万爱科技那些常年在国外读书的青年，可能不太明白这些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网络和硬件，即使被闲置也不影响项目交付的原因。
张家阿伯却清楚得很。
“以前街道也推过这种东西，什么安康通，护老宝就没成功过，都搁在家里积灰。街道这些个项目都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我们无所谓，反正也不要自己花钱的。就这么几个阿姨妈妈用了，还是看在我老张的面子上。”
老年手环自上而下的推广方式，面临诸多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年手环市场一直没有打开。比起免费得来的手环，上了年纪的人更相信从各种渠道买来的，不知是真是假的保健品。
可如果是这样，那LUNA和万爱的合作就没有了意义。LUNA上的连接数一个都不会变化，也不能作为成功案例写在未来的竞标书中。
严佳芝很着急，陈总监很着急，陆总更着急。
但万泽熙一点不急，甚至在听说李砺要见他并重新评估合作之后，就更淡定了。
“陆总放心，再给万爱三天时间，用户规模可以达到预期。”万泽熙言之凿凿。
“三天？三天够吗？”
万泽熙浅浅一笑，他似乎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因为他总选择最容易成功的那条路。
“在美国，每个理工科本科生都会在研究生阶段读一门商科，为的是把学到的技术转变为可售卖的商品。我是优秀毕业生。”他自信且坚定地说，“而且严小姐已经提供了我一个很好的努力方向。”
突然被点名，严佳芝略显诧异。
“嗯，就是这样。”青年脸上浮现出腼腆又坚定的笑容，他定睛看向严佳芝，说道，“先走了，约了几个手游公司谈事情。”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严佳芝与陆总面面相觑，他们现在是在谈论老年手环，和手机游戏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