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必须付出的代价
LUNA平台上的运营商客户中，有一家的传感器持续三天没能传回一个字节的数据。万个链接失联，全部为车联网应用。由于是非设备物理下线的故障，平台没有发出过警告。
车辆的导航、远程管理和语音通讯都需要通过网络。在高速移动中，只有运营商的蜂窝数据网能够提供无间断的数据交换，也就是说每一台车都必须安装SIM卡芯片，和手机是一样的。
手机没信号了有很多种可能，车辆无法上传数据的情况也有很多，比如客户车载传感器故障、物联网芯片与模组机卡不匹配、运营商网络调度异常等。而杨总不管不问直接把问题推给平台，未免太过武断。不过这种背锅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经理赶紧给前来找碴的两尊大佛倒上茶水，亲自伺候。
李砺面不改色，在气势汹汹的局方面前稳如泰山。
“杨总，先把事情查明再论对错也不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银行的POS下线是因为运营商客户经理……”
“过去的事就不用谈了。”孙芳以甜美的声线打断了李砺的话，“李总，还是请你们尽快查清原因。客户给我们的故障修复时限，只有七十二小时。”
杨总怒气冲冲：“都查了个遍，就是你们的问题。平台是不是改过平台接口协议？”
改造前的LUNA接口相对封闭，只适合定制化的运营商系统接入。为了能把万爱手环接进来，整个LUNA都进行了升级改造，协议版本自然就变了。
“我们进行过版本测试，市面上通用的SIM卡芯片都可正常使用。”陆总瞪着他大的有些吓人的双眼，额头沁出冷汗，显然他没有李砺沉得住气。
杨总皱眉：“客户用的是3G卡。”
3G卡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淘汰，任何版本的接口协议都没有考虑过淘汰卡品。
物联网芯片说到底和普通的手机SIM卡是一样的，当国内自主研发的TD-SCDMA的3G迭代到国际通用的4G制式时，“换卡不换号，免费升级4G”的广告曾铺天盖地。所有芯片都应该更换，现在客户的传感器内还插着3G时代的SIM卡，就是运营商客户经理的疏忽了。陆总擦了擦汗：“用户在4S店里都有登记信息，联系下给他们把内置芯片换成4G卡，应该就能自动修复。”
“若是那么简单，我们也不来找你了！”杨总把桌子拍得格外响亮，“你说说你啊老陆，这么拎不清，没事改什么平台协议？物联网平台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稳定！”
陆总被杨总骂得狗血喷头还只能赔笑。
杨总傲慢惯了，在公司他是领导，在金金子他是局方爸爸，就算他拿鼻孔看人，对方都得受着，不但表示感激，还得赞美他的鼻毛。
可金金子明年就和运营商没有关系了，凭什么！严佳芝看不过去，她刚想说话，就听到李砺轻笑出声。她险些忘了，比起傲慢，李砺绝对不会输。
“杨总，这又是何必呢，大家都是来解决问题的。”李砺说话慢条斯理，很快把气氛缓和下来，“既然客户换卡不方便，就算今天金金子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今后运营商自建平台在客户迁移时还是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到时候就得杨总您自己费心了。”
“是啊，杨总，别生气。”孙芳一边给陆总使眼色，一边安抚自家的领导，“那家汽车销售公司也是特殊情况，实在是不能换卡。”
听孙芳这么一说，李砺顿时了然。那么多年，运营商都不能令这家车企客户替换掉已经淘汰的车载SIM卡芯片，是因为那些芯片的存在，并不为车主所知。
车子不像房子，如果交不起贷款，银行可以上门查封收回产权。贷款买的车，一旦驶离当地城市，就追也追不回来。特别是现在出现了各种零首付购车的优惠，实际是给了一些投机取巧的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机。
为了防止车贷收不回来，车钱两空，聪明的销售公司便在汽车出厂前就安装好了隐蔽的定位装置。贷款车时刻都在监控之下，一旦还贷异常，销售公司立刻就可以得知车辆位置，并将其拖走。
混迹物联网圈子那么多年，严佳芝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操作。
她立刻联想到上个月贷款新购的甲壳虫。恐怕在甲壳虫的漂亮的外壳中，也深埋了物联网芯片。
既然消费者对车辆内隐藏的物联网芯片并不知情，那么车企如何召回贷款车更新芯片呢？行业内幕一旦曝光，恐怕会涉及侵犯公民隐私，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车企客户不方便出面，只会对运营商施压，毕竟整套物联网前装的合同，是与运营商签订的。
“如果不是你们擅自更新接入协议版本，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事！”杨总满腹牢骚，他烦躁地摸出烟，陆总立马给他点着。
杨总瞟了他和孙芳一眼：“听说，金金子准备去投北京那家超级智能家居的标，这事影响可大可小。毕竟他们的物联网卡是从我们运营商这边采购的。”
李砺挑眉，稍显意外。
严佳芝忽然意识到，根本没人与李砺说过要去投标的事。迄今为止，他认为LUNA平台的优化只是为了接入万爱手环。
“不不不，杨总您可千万不要那么说，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陆总立刻领会杨总的言下之意，“只有服务好运营商了，我们才有资本去投标啊。”
杨总冷哼一声，虽然表面不屑，但他心里对金金子陆总的俯首帖耳却相当满意，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效果。即便是明年就要解约的伙伴公司，也要榨干他们到最后一刻。
但是李砺没有示弱，没有人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3G客户在升级协议后的连接问题，并做成有效的解决方案交于你们处理其他类似案例，运营商的客户搬迁就暂缓到明年二季度，杨总你看怎么样？”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杨总摆了摆手。
“那么，您如何向集团解释，有部分车联网用户仍然使用3G卡无法割接到新的自建物联网平台？”李砺从容不迫缓缓说道，“3G换4G卡，早在两年前就应该完成，%，当年不用说了，按照现在上海两千万存量企业客户来算，%之内吗？”
他竟将金金子的困境反过来要挟运营商。只半年时间，李砺就能把运营商那些事都看穿。
“杨总，金金子说的也在理，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孙芳赶紧在边上推波助澜，“这事情要是被曝光出来，车企客户和我们都得倒霉。”
杨总瞪着眼前的年轻人，心有不甘。这个人似乎早就看穿了运营商在自建物联网平台上的能力有限，也清楚集团公司对平稳过渡的严格要求，甚至公司为KPI做的一些小动作，他都一清二楚。李砺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地踏在了自己的痛点之上。
要是现在答应下来，杨总又实在拉不下面子。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严佳芝突然冒了出来，顶着李砺企图阻止她的白眼俏皮地说道，“杨总，你看我们李总很不顺眼是吧！好巧我也是。我们就和集团说，因为金金子临时更换执行长，新执行长缺乏专业素养以至于整个搬迁工作出现多处纰漏，上海公司已决定不再与金金子续约，但出于平稳过渡的考虑，决定给予金金子一个季度的整改时间，否则将直接起诉。我们金金子也出一个申明，表示内部正在交接，的确是我们不好。道歉的话，金金子最在行了。”
李砺被她恶心到了，但在外人面前也必须要天衣无缝地配合，他深吸一口气佯装不太情愿地说：“可以。”
这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平台建设速度慢，客户搬迁不了，的确需要有个承担责任的，眼下金金子的李砺就是最好的人选。
“回去开会讨论下，我们走，孙芳。”
虽然杨总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但严佳芝知道这事能成。她清楚杨总的脾气，作为一个领导，他不能表现得独断专行，只有开会由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是民主的，虽然这个结果总是顺着他的意思。
等运营商的人走了，陆总的冷汗已经干透，他对上李砺质疑的目光，听到他冷冷地说：“你们谁给我讲下北京那家投标的事？我不记得有同意过。”
陆总推了推陈总监，陈总监推了推严佳芝，严佳芝清了清嗓子。
“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她面上纹丝不动，镇定自若。
“对对对，叫顾工别休假了，把所有工程师都找来。”陆总趁机转移话题，擦着汗指挥王经理，赶快找人。
过了不一会儿，饶是向来什么事都不在意的王经理，都很难自持了，他失去了往日的气度，面露惊慌。
“联系不上，一个都联系不上！”
技术团队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整洁的样子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一周前，顾工请了病假，然后技术团队中接二连三有人请假。
陆总和王经理并没有觉得不妥，毕竟在LUNA的优化工作中，顾工的团队连续两周加班早就精力透支，于情于理都该放个大假。除了留一人作为系统维护人员之外，整个团队都得到了假期。
现在，这唯一一人，颤颤巍巍地向王经理交出了一叠信封。
全都是辞职信。
在信中，顾工说道：“对不起各位，我不能再和大家同舟共济了，运营商客户搬迁后，LUNA平台就空置了，公司那么多人要吃饭，金金子在明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年纪大了，孩子刚上大学，也得为家里考虑考虑，总不能抱着情怀过一辈子。以后江湖再见吧。”
越往下念，陆总的手就越颤抖得厉害，抖到信纸都拿不住了，飘落在地。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脸色灰白。
相较之下，李砺冷静而敏锐，仿佛手里折叠厚厚的辞职信只是普通文件。
他问留守的程序员：“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程序员是今年技术团队刚招的应届生，技术不熟练，听壁脚的能力倒是不弱，不过也有可能他是因为独自被留下耿耿于怀。
“我听几位师傅说，是一家虚拟运营商，叫灵什么的。”
“伶俐通信。”李砺声音一沉。
扑通一声，严佳芝也瘫倒在椅子上。
幸好，她的动静不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和伶俐的Offer始终有效，难道皇甫伶俐除了聘用了她之外还招收了顾工及他的团队？
不，上次见面时皇甫伶俐还向她打听顾工的情况，也就是说在那时候，顾工并没有和皇甫伶俐接触过。唯一和皇甫伶俐谈起顾工的人，是严佳芝她自己！
“顾工的劳动合同还在吗？”李砺出声问道。
陆总看向他，明白李砺是准备撕破脸了。多年的老同事，一起创业的好朋友，陆总想来就于心不忍。
见他犹豫半天没有吱声，李砺冷哼。
“今天，你不告他，伶俐通信明天就会带走陈总监、王经理。”李砺顿了顿，“当然我觉得也是看人的，像这两位没什么建树的，可能人家也不要。”
陆总激动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就算老顾跳槽去了别的公司，现在叫他回来帮个忙总行的，他比任何人都熟悉LUNA。”
“陆总，你还不明白眼前的局势吗？皇甫挖人，并不是要重建什么LUNA，她只是要掏空金金子，挖走顾工团队对她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让金金子在短时间内动弹不得。我猜她也是北京那个标的应标者，严小姐，联系下法务。”李砺命令道，见严佳芝没有立刻回应，他又唤声，“严小姐？”
严佳芝突然清醒。
“好，好的，我这去。”她赶紧走出门去，有点夺门而逃的意味。
可在她还没迈进办公区，就被后面跟着来的李砺拉到了茶水间。
“怎么了？”一改之前强硬的态度，李砺关切地低声问道，“人不舒服？”
洁净透亮的玻璃橱窗倒映着她惨白的脸色，女人闪避的目光让李砺不由担心，是否刚才的强硬态度令她难受。
“我不会真拿顾工怎么样。但不采取行动只会助长伶俐通信的气焰。他们家很有问题，做事不择手段。”甚至莉莉安的事，都很有可能牵涉其中。不过李砺不会说出来，他不想把局面搞得更加复杂。
若是平时，严佳芝会很高兴听到李砺的解释，毕竟以李总恶霸总裁的斑斑劣迹来看，他是从不屑与其他人分享心路历程的。但此刻，她心虚不已。好不容易与李砺的关系更进一步，不能毁在自己过往的愚蠢上面。
“我没事。”严佳芝的演技紧急上线，露出并不由衷的笑容，“还是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吧。”
可惜事与愿违。
没过几天，收到律师信的伶俐通信，竟然登门拜访。皇甫伶俐带着律师前来，她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较小，就像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可所有男人，都以她马首是瞻。
皇甫伶俐是严佳芝向往的女性，她曾经无数次期望能与这样的女性共事，仿佛只要靠近，自己也能变成那样冷静、干练、带着从容不迫的雅致，站在鄙视链的顶端。
既然伶俐小姐排场这么大，李砺也不会怠慢。
除了叫来金金子的管理层外，他也请来了法律顾问。双方人马隔着会议桌一字排开，李砺似乎是准备硬碰硬，给伶俐通信一个下马威。
然而，皇甫伶俐开口就服了软。
“我希望能和解，李总，作为刚转型的虚拟运营商，是我们求贤若渴，影响了金金子的正常业务，我很抱歉。顾工他们的违约金全部由伶俐通信支付，同时我也希望能弥补金金子的经济损失，只要您开个价。”
“怎么弥补？”李砺冷笑，“伶俐小姐是打算拿钱堵人口？”
就在众人以为李砺不会接受任何，准备死磕到底的时候，他还真开了个价。这个金额相当于金金子三年的净利润，任谁看来都是讹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