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额包括，违约金、赔偿金以及多年来金金子对技术团队的培训费用。”李砺的刀已磨得雪亮。
皇甫伶俐没有说话，她身边的西装男子快速计算出一个数。小美人睫毛微颤，但镇定自若。
“我代表伶俐通信接受，既然双方的律师都在，我们便把这件事了清。”她顿了顿，“李总，你真是生意人，无论在何种场面，都不肯吃一点亏。”
“我就把这话当成是对我的赞赏了，不过伶俐小姐也是物尽其用，不知道顾工那个团队对您来说到底有多大的作用，这笔钱的赔付，足够您重新招募优秀的海外团队。”
皇甫伶俐淡然地笑了笑，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夜晚的丁香。
“我是白手起家又是涌入红海市场，自然得抢夺最优资源，LUNA平台的原生团队，对金金子可能价值不大，但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她不怕告诉对手自己的打算，因为已经具备了碾压对手的实力。无论是人脉还是技术，皇甫伶俐已统统拽在手中。
“伶俐小姐因寰宇买不到LUNA，但买到了LUNA团队，在你看来人心远比其他东西更容易买到吧。”
“李总，你要是这么说，也没有错，”皇甫伶俐的视线瞟向了坐在最边缘，企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严佳芝，微微一笑：“对吗？严小姐，我说得对吗？”
李砺目光一凛。
“我和严小姐是朋友，顾工的联系方式是严小姐告诉我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原来LUNA的核心团队至今都还在金金子，另外严小姐本人也打算在年底的时候入职，这是我们半年前就约定好的。当然了，这段时间严小姐曾来询问我关于到岗的事，那时我们的团队还不够成熟，不过现在好了，顾工来到了我们公司，相信很快就能做成一个与LUNA一样。哦对了，为了感谢严小姐热心地提供了顾工的一些私人情况，我特意买了一个小香家的包包感谢她。”
所有人，包括李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严佳芝。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明白，大家都在等着她说：不，不是这样！
但是她不能。皇甫伶俐说的都是真的，有铁证如山的证据。无论好高骛远签下的Offer，还是贪慕虚荣收下的包包，一切都是她装腔作势的结果。
“我的确打算过了年去伶俐通信工作，但年底前我……”
“够了。”李砺厉声打断她，“个人问题，会后再谈。”
严佳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场非正式谈判的。她听不清李砺与皇甫伶俐的谈话，也看不清陆总扫过她的眼神，她坐在会议室柔软的皮沙发上，整个人都如同陷入了泥沼，无法呼救也无法自救。
明明被李砺讹诈了很大一笔补偿金，皇甫伶俐却像是获胜的一方。会议结束后，她优雅地起身和金金子每一位握手，一转身她踱进了洗手间，用自带的洗手液将自己的手掌里里外外地洗了边，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一直在躲人的严佳芝就是在洗手间门口，被皇甫伶俐逮了个正着。
在黑衣团队的簇拥下，皇甫伶俐来到严佳芝的面前，露出人畜无伤的微笑：“无论如何，严小姐你的Offer始终有效。既然公司筹建地已经差不多，欢迎你明天就来上班。”
拳头捏紧又松开，来回好几次，直到手心被指甲刻出了月牙，严佳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如既往地灿烂。
“承蒙厚爱。”她客气地说，“不过，我在金金子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严佳芝知道自己不能在皇甫伶俐面前发作，她不是这女人的对手，恐怕一早皇甫伶俐就设好了局等她自投罗网。
仿佛看穿了严佳芝藏在笑容背后的真实想法，皇甫伶俐扬起了漂亮的眼眉。
“严小姐，我既没有设局陷害你，也没有把你当成对手，你还不值得我那么做。”她笑眯眯地看着严佳芝，就像看着自己的闺蜜，“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严佳芝被她的话激得又悔又恨，她从没有那么讨厌过自己，可越是生气，脸上的笑容便越是灿烂。输人不输阵，是她从小磨炼出的演技。
“我是和你不一样的，伶俐小姐。”严佳芝正色顿了顿，“我也不想和你一样。”
“可惜了。”皇甫伶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周身的数名黑衣人侧身，露出了人墙的一道口子，严佳芝这才发现刚才她与皇甫伶俐的对话，被黑压压的男人们团团围住，一个字也没泄露。
严佳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又憋了回去，她的视线便对上了李砺那双冷静又冷酷的双眸。
代理执行长的办公室里，李砺坐在老板桌后，一如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相见，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焰。
“你手上的工作暂停，移交给陈总监。”李砺不带感情地说道，“通知万泽熙，即日起停止与万爱科技的合作，我们会在一周内下线手环链接。”
严佳芝如梦初醒：“为什么要停止和万爱的合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怪我可以，但万泽熙没有错啊。”
“我已决定。”李砺眉头深皱，没有商量余地。
伶俐通信支付顾工给他们的违约金但坚决不放人，没有技术团队，LUNA短期无法将解决不兼容的问题，只有回滚到最初的版本才能确保车企客户的数据正常传输。最初的LUNA版本，除了运营商的标准化接口外，不能接入外来的传感器。万爱的手环将失去连接。
可这样一来，不就又回到了原点了吗？陆总还拿什么去做标杆案例，一旦错过了竞标机会，到头来LUNA还是会被寰宇卖掉的。
严佳芝觉得不甘心，为陆总为金金子不甘心，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决定。
“你已经答应合作了，为何出尔反尔？”
李砺很欣赏严佳芝作为项目经理的据理力争，前一秒还在忐忑自己的事，现在却因万泽熙与他争论。
可，万泽熙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么说吧，万泽熙不适合创业，我看不到他身上创业者该有的决心。他只是投机者，一遇困难就会立马卖掉公司调转枪头。”李砺见过的创业者不胜其数，他深知万泽熙当初请严佳芝做产品陈述时的目的，只是严佳芝自己不知道而已，“这样的合作伙伴，金金子不要也罢。”
“那是你不了解他！”严佳芝拔高了声音，仿佛能留住万泽熙的项目就能让自己赎罪，“你不知道他的父亲的故事，Jesse有足够的动力将万爱手环做下去。”
“哦？你了解他？”李砺语气不善。
平时的严佳芝一定能察觉，但她太急于说服李砺，便急不可耐地将那日薛以翔说的故事和盘托出。
已经给了极大耐心的李砺，听着听着，表情变得怪异。
一开始，他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露出耻笑，可渐渐他的面容却出现了愤怒。在听闻万泽熙父亲孤独死去却无人知晓的结局时，他的眸中已经一片冷漠。
一点都没有感情的逼视，让严佳芝住了嘴。
如果说刚才的气氛这是紧张，那么现在空气都结冰了。李砺像是忍耐着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李砺会那么生气。这分明是一个化悲痛为力量的故事。
“不要说了，我说停止就立刻停止！”李砺强硬起来，就像专制的暴君。
“喂，你怎么那么没有同情心，难道你还想看到万泽熙父亲的事发生吗？他正在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是值得我们与他合作的项目。”
李砺冷眼一扫，竟令严佳芝惊退半步。他的脾气在平时或许是有克制的，当他忍无可忍时，只是眼神就令人感到灼伤。他真的生气了，并且是相当理智的生气。
“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李砺紧盯着她，“严佳芝我想问下，刚才你和皇甫伶俐又谈了什么？”
严佳芝一怔，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终于明白为何无论说什么，李砺都不为所动，从一开始，他就怀疑她与皇甫伶俐的关系。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李砺严肃地看着她，就像是她每次撒娇耍赖求他别卖LUNA时那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这是工作，严佳芝，你知道我不喜欢在工作时谈论我们的事。”
“如果你执意终止万爱的项目，那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的不是吗？”严佳芝愤怒地反驳回去，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李砺不信任她比较伤心还是要关了项目所以伤心。
李砺垂下眼掩住一瞬的动摇，拿起电话吩咐与万爱解约之事。
相处久了，严佳芝知道无论何时和李砺硬碰硬都会很不愉快，她如果在此时哭出来求他或许还有点作用，但她的演技只负责把她武装成女神或女武神，不包括软弱的部分。
“好，我走。”
关门声，像是一记枪响，让李砺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坐不住了，焦躁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来回走动。在莉莉安兄妹的事上，李砺已经为自己的感情用事，吃够了苦头。现在，他应该做正确之事。可严佳芝离开前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困扰着他，纠缠着他。
李砺闭了闭眼，任凭自己的理智溃不成军，快步追出门外。
“李总，你来得正好。”刚一出门陆总拦住了他，“我有事要和你说。”
被他这么一栏，李砺只来得及看得到严佳芝怒气冲冲的侧脸一晃，走出了办公区域。
“等下再谈。”
“不行李总，先听我把话说完。”
李砺追人心切，可这次遇事总是伤春悲秋的陆总一反常态出奇地难缠，他手脚并用地阻碍李砺，就差扑上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李砺听到楼下的引擎声，严佳芝已经驾驶着她醒目的黄色甲壳虫扬长而去。
陆总依然瞪着他，双目突出爆着血丝。自从上次吐血住院，陆总的身形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而他对LUNA对金金子的执着却与体重成反比增长，以至于此刻李砺竟觉得无法忽视他的坚持。
“到底什么事？”李砺不得不问了。
“我知道你要求王经理起草解约合同的事了，我不同意那么做，万爱的合作不能停。”他说得坚决，火柴杆一般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
李砺冷道：“金金子已经没有技术团队可以应付现在的局面。”
王经理急急匆匆赶来，弥勒佛一般的笑容被愁容替代，他顾不上李砺在场，焦急地与陆总说道：“不好了，很多员工要求离职。他们听说了年底运营商客户要搬迁走的事儿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千古年来不变的真理。在技术团队全部被竞争对手挖走，支柱产业眼看就要完蛋的时刻，猢狲们趁着墙还没倒纷纷四散。
“让他们走，从现在起辞职不用审批，谁交辞职报告谁就走人。”李砺面不改色，“金金子拖不动那么多人，反正主动辞职不用付解约金也省得一笔开销。王经理你通知下去，不用挽留。”
“可，可大家都是老员工了，几十年在一起工作像一家人一样。”王经理犹豫不决，他看向陆总。
“一家人会在关键时刻背信弃义？开什么玩笑。”
陆总马上听出了李砺意有所指。
“别怪老顾或者佳芝，是我没能力有留住他们。”
在提到严佳芝时，李砺明显地皱了皱眉。有一瞬间，他又想推开陆总夺门而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的确是这样，金金子没有能力留下任何人。”李砺点了点头。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安慰。
陆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召回曾经同甘共苦的伙伴，就连他一直培养的严佳芝也将离他而去。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必须坚持的事情。
“关于刚才LUNA平台的事。我打算开发一套兼容低版本SIM卡的补丁协议，这样就能兼顾到存量的运营商客户和万爱这样的自服务客户。”
李砺质疑道：“只有七十二小时，谁能办到？”
陈总监闻声而来，他人脉广，或许能找来一些外包团队。不过合计下来，能在短短三天上线重要补丁的外包团队，业界是没有的。毕竟LUNA是好几年前的平台了，熟悉LUNA原装代码的人又被统统挖走。
“老顾都搞了两周，谁能上手那么快。”王经理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人算不如天算，还是算了吧。”
“是啊老陆，这次你就先听李总的吧，不然运营商那边不好交代。现在伶俐通信不是赔了一笔钱了吗？等到账后我们重新来过就是了。”
风浪越刮越猛，船员纷纷跳海求生，金金子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是到了靠岸整修的时刻了。但陆总知道，一旦停下，她便没有再起航的动力。海浪虽然猛烈，狂风即便凶残，但也正是这股力量让帆船逆风远航，乘浪而行。
陆总突然一拍桌子，踩到了椅子上。他高人一头的样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
“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你们难道忘记了金金子初创时期最厉害的框架程序员是谁吗？”
无论是谁都没用了，顾工及整个技术团队都被人挖走！众人仰望着他，神情漠然。
头顶快秃光的陆总双目炯炯地环顾四周，神采奕奕仿佛是站在高坡鼓舞全军士气的将军，他紧握双拳，意气风发地朗声说道：“金金子最厉害的程序员，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