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山万水踏在脚下
今日降温，徒步登山的人不多，像万泽熙这样穿着深色大衣，搭配英伦围巾，以一米八长腿爬山的型男就更少了。他没戴眼镜，眉头皱着，表情冷淡，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冷若冰霜。就算是这幅不近人情的尊容，依然因为颜值从人群里脱颖而出，不断有人从身边走过时打量他，议论着是否有剧组来取景。
远远地，他看到有人朝他走来。
“嘿，对不起，我来晚了，早上送严宁去社团活动绕了点路。”严佳芝向他打招呼。严佳芝吸取团建教训，今日一身朴素的运动棉衣，长发绑起扎成马尾，配上清丽的裸妆，就像是普通女大学生，与平日精致高雅的外形相去甚远。
万泽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看上去犀利又凶恶，但严佳芝知道他只是在费力看清她的脸。
“你的眼镜呢？”她对着凶神恶煞问。
“天冷，起雾化水。”说着万泽熙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擦了擦戴上。
这简直就是某种一秒变身的特效。
如深冬般满身凛冽之气的冷酷男子，瞬间变回了她所熟悉的儒雅青年，被镜片过滤的目光温和所及之处，就连寒冷的风都有了温度。他浅笑，混合着成熟男性的魅力以及少年的纯真，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呢子大衣配英伦围巾，加上本人温润如玉的气质，万泽熙仿佛是从韩剧中走来的男主角。
不过，作为一个爱装的人，严佳芝最看不过的便是别人比她更装。
“你是来爬山，还是来走秀的？你知道我让你上山来是干什么吗？”
一到鹿鸣山下，手机信号就与城市的繁华喧嚣一起消散不见。因为地势和对自然风貌的保存，运营商的无线基站没有建设在山上。可山上的老农不但建起了智慧农业系统还用搞网络平台，山腰的普陀寺WIFI全覆盖，网速还超快，原来都是高人指点。
严佳芝把熊达的事和万泽熙一说，青年便双眼放光。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原来今天并不是单纯爬山。
一路上，万泽熙均走在严佳芝前面一个转身的距离，山风呼啸而来，他为严佳芝挡去大半。可穿着棉服胖如球的严佳芝并不领情。
“你倒是走得快些啊，挡住我的路了。”她小声地抱怨。
万泽熙回头看，目光流连在她被吹得红扑扑的脸蛋上，那几乎是一张少女的面孔，明媚而青春，他只顾着看红唇一张一合，竟没有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喂，怎么了？”严佳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可别发呆啊，等下碰到熊达，可得你自己去说服他，技术方面的事我不懂。”
青年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将手握拳放在口唇前，然后移动开视线，缓缓说道：“谢谢严小姐能带我来，这本不是你工作范畴里的事。”
“先别谢，人还没见到呢，其实你收留了大黄还养它，说到底是我得感谢你呀。”严佳芝在心中鄙夷了一下赶走大黄的李砺，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啊，Jesse。”
万泽熙一愣，前进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虽然上次又提过，但他没想到严佳芝会真的这么叫他。那个普通的名字因为从她嘴里说出来，变得动听又亲昵。
严佳芝觉得有趣，万泽熙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桃花眼瞪得很大，露出些许无辜，又很快回归到了无奈，这个过程竟然有点萌。虽然用这个字来形容一位野心勃勃的创业者非常不妥，但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状态就是呆萌没错了。
万泽熙终于缓过来，聪明的脑子转得很快，“那我可以叫你佳芝吗？”
“请在后面加个姐字。”
万泽熙小声抗议：“我不是弟弟。”
“知道了，你还真倔。”她笑着说道，好像冬日里绽放的红梅。
一阵冷风吹来，严佳芝的马尾扫在了他的脸上，那些被发丝拂过的地方，又疼又痒，不可克制地涨红了起来。
说笑间，两人来到普陀寺前，正逢寺庙不对外开放的日子，大门紧闭。严佳芝指挥万泽熙敲击大门，慌忙跑出来的小和尚只肯打开个缝隙，警惕地瞧这两人。
“此处没有熊达，施主请回。”他说完，就打算锁门。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上次亲眼见到他在门口扫地的，还单手扛起了整个鼎，这种能参加奥运会的选手，怎么会看错。”严佳芝一脚插在即将关闭的大门门缝里，撑开了半扇门。
反正她今天不是女神，不需要保持优雅的仪态，她用眼神暗示万泽熙冲进去。可腼腆的青年只是从包里拿出了名片，双手递上。
“小师傅，我们不是逼债的。”他说得极诚恳，腼腆而恭敬的态度又增添了说服力，“我的公司遇到了技术难题，需要请熊先生出山，请你一定要让我们见一面。”
“你们不是那个什么姻缘寺软件的人？”或许是被姻缘寺的路演和地推搞怕了，小和尚非常谨慎。他接过名片，低头看去。
“万爱科技？”他喃喃自语，表情缓和下来，“或许是缘分吧。”
片刻，大门的门闩被解开，朱红色的木门大敞。小和尚向两人做了一个揖：“本寺叫熊达的和尚没有，叫空寂的俗家弟子倒是有一人。请随我来。”说着，转身将两人引向殿后的僧舍。
严佳芝在背后狠狠地拍了万泽熙一掌，以视赞赏。青年略显羞涩地笑了笑，脸颊的红晕没有褪去。
熊达的宿舍在寺庙的最里面，从平房的小窗户里不断有烟雾升腾出来。仙气缭绕，仿佛在里面的人已羽化登仙。只不过这烟雾里丝毫没有檀香味，而是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金属味。
小和尚见怪不怪地给两人打开了门，房里一人虎背熊腰，背对着他们。他戴着护目镜，焊烙铁铸着手中的电路板，发出滋滋的响声。那腾起的烟雾正来自于此。
“空寂，有人来看望你。”
熊达转过身来，果然是严佳芝上次遇见的武僧。黝黑的脸庞四四方方，看上去伙食挺好的，和新闻照片相比，这些年都没瘦下来。
“老子说过了，老子该还的钱已经都还了！剩下都被冻结了要过几年才能还上。再来讨债就不客气！”他举起电烙铁指向严佳芝。
严佳芝还来不及害怕，就被万泽熙拉到了身后。
“我们不是来讨债的。”他一改腼腆的气质，气势惊人地直视对方，像是一堵墙阻挡在危险之前。
严佳芝的视线全部被青年深色的呢大衣遮去，他的背脊高而挺拔。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万泽熙并不是一个能以“弟弟”相称的后辈。
万泽熙沉着冷静，开门见山道：“我们公司是做物联网解决方案的，现在碰到了组网问题，需要用到ZB局域网技术，所以特地来请教您。”
熊达一声嗤笑，站了起来。他看上更壮了，仿佛一挥手就能把他们像苍蝇那样挥开。
“没看到老子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
万泽熙不依不饶：“ZB局域网的价值很高，只要找对应用场景就能重新获得关注，与万爱科技合作是重整旗鼓的好机会。”
“烦！给老子让开！”暴躁的大黑熊推了万泽熙一把，却没有推得动，“哟，小子还练过啊！”
“你就甘愿在深山里度过余生吗？”严佳芝拍开万泽熙企图将她拉回去的手，站到熊达的面前，“有人对我说过，创业者就像是船长，即便遇到风浪，即便触礁搁浅都不会放弃自己的船，甚至愿意与其一同沉没。现在，有人需要你重新扬帆，你却缩在港湾，期期艾艾某次不幸的海难，不觉得可笑吗？”
万泽熙一直注意着熊达的表情，生怕这人生起气来连女人也打，不过他很快被严佳芝的话所吸引。她每次总能相当准确地把握创业者的心态。
“老子不想和你谈什么破船。”熊达气焰一下子下去了，背过身去扔下电烙铁，“你们懂什么，科学家晚年都会有唯心信仰，像牛顿、爱因斯坦最后归于神秘学，我只是在……寻找灵感。”
“他其实就是破产了，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小和尚横插一嘴，简直神来之笔。
“喂！”熊男跳起来嚷嚷起来，“出家人慈悲为怀，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不就多吃了你们几口饭。”
“岂止是几口。”小和尚摇了摇头，“主持说当年我们寺里帮山人养着七八头猪的时候，都没现在费饲料。现在有人来要你做工，正好补偿我寺的亏损。”
熊达的脸又黑了一个色阶，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行，别拐弯抹角了，到底是什么鬼事，给老子说明白！”
严佳芝和小和尚见好就收，退出了僧舍，留下万泽熙一人与熊达详谈。反正看样子，他也不至于被熊达打飞。
“施主，你们能把空寂带走吗？”小和尚突然问了。
严佳芝逗他：“你那么想把熊达赶走，是因为他吃得太多了？”
小和尚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贴有WIFI密码的墙面说道：“空寂来了之后，很快就为寺里通了网，还用自己的技术给山上的农户做了一套什么系统。”
小沙弥双手合十：“万爱互联，每个人与别人的际遇都是联通的，没有人可以在世上独活。空寂虽然遭受挫折，但他并没有放下尘世的念想，正如施主所言，普陀寺并不是他的归宿，最多是避风港罢了。”
严佳芝惭愧，刚才的一番话只是她从李砺那里批发来的，反而是小和尚那样能看透事件本质的，才是大智慧。他一早就觉察，这是熊达下山的机会，并愿意帮助他将其把握。
又过了一会儿，万泽熙从僧舍里出来。
他解下围巾，放在矮桌上，告诉两人：“熊先生当时就算倾家荡产，他也没把专利卖出去，就是相信ZB在未来的某天仍会有特殊的应用市场。”
“你说了请他下山帮忙的事了吗？”严佳芝追问。
“说了，我承诺让他技术入股，以万爱的部分原始股股份作为回报。”
“怎么样？”
万泽熙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地：“他叫我滚。”
同样都是创业者，都是傲气十足，谁甘心屈居忍下，更何况万泽熙在熊达面前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
“换我去。”她说得胸有成竹，尽管自己今天这身女学生的打扮，看上去比万泽熙还幼稚个几岁。
过了一会儿，严佳芝步态轻盈地从僧舍出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雅致笑容。
“怎么样？”
严佳芝对他们微微一笑，从容作答：“他也叫我滚。”
但严佳芝没有被击败，她很快想到了另一个主意：“小师傅，熊达的前妻叫什么你知道吗？”
新闻里将创业者家庭破裂对付公堂之事，描述得很清楚，但当事人的姓名都被隐去，严佳芝倒觉得那或许是个突破口。
丁一凡的事给严佳芝很大启发，早年他是因为家境一般被严家姆妈拒绝的，这口恶气他记了十年，严佳芝猜想，满身债被妻子抛弃的熊达，多半也是这样的心态。
要请熊达出山，让他以出这口恶气为目的，加入万爱的项目。
小和尚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从何谈起。天人交战一番，他终于叹了口气。
“都是缘分，施主随小僧去一个地方。”
这是一间供僧侣打坐修行的禅房，与其他窗明几净的禅房不同，此处光线昏暗，墙面暗沉。
小和尚点了烛台，四周墙壁被火光照亮的瞬间，视野中，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扑面而来，像是排列整齐的蚂蚁，将原本浅色的墙边盖得严严实实。
严佳芝本以为是经文，凑近仔细查看，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刻如疯魔般竖了起来。
墙面上的字是刻上去的！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骇人的力量，那些入墙面三分的小字，仿佛魔咒一般几千遍几万遍地重复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季百合。
这便是熊达前妻的名字。
小和尚解释说：“当年他刚皈依我佛没过多久，每天在此处修行。被人发现墙面有字，他已经刻了整整三个月，上面的字已经擦不掉了，只能把门锁了，不让人再进来。之后，空寂被责令还俗。主持又看他可怜，没地方去，才让他继续留在寺里负责打扫。”
“被破还俗是因为他尘世未了，心怀怨念？”
“不，因为他乱写乱画，破坏公共财产。”
以前严佳芝读书的时候，女生们如果彼此不和就会在纸上写上对方的名字，写个几百遍，然后揉碎甚至烧了，诅咒一般。熊达刻了那么多前妻的名字……
“这得多大仇，多大恨啊。”严佳芝对墙感叹道。
小和尚摇了摇头，明明是尚未参透男女之情的年纪，却像是一副看遍尘世的样子。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爱与恨皆缘分。”
缘分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更何况是互联网时代，即使在现实世界里缘分已尽，但在网络世界想要重新结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严宁一边吃着严佳芝带回来的比萨，一边码着代码。
“要找这个季百合对吧，没问题。”他自信满满地说。
严佳芝能提供的信息很少，但足够严宁利用爬虫工具将季百合从千万人里找出来。这对计算机专业的优等生来说易如反掌。
“找到了。”严宁把电脑屏幕转向她，“就是这位吧，季百合，熊达的前妻。网上关于她的信息不多，最大一件事就是她为了保住房产不惜与前夫对簿公党，而当时熊达已经欠下了巨款，只剩下这间房产还能抵押。”
严佳芝撕了块比萨递给他：“干得不错，不愧是我们家的严宁。”
“你弟弟我可是A大软件工程高才生。这么小儿科的问题，难不倒我。”严宁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竟和严佳芝得意的时候相差无几。
“等一下！”严宁直起了身子，兴奋地盯着屏幕，“说真的，姐，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是我用李砺账户尬聊了整整一个礼拜的人！”
噗，严佳芝嘴里那块比萨差点吐到严宁脸上。
香水小百合？
多次要求“见面”，甚至跑到金金子楼下堵人，被小美赶走后电话骚扰李砺无数次的，香水小百合？
“你之前都和她聊了些什么呀？”严佳芝惊奇。
“就按照李砺以前的职业，把他形象设计为高贵大气的投行投资总监，说自己每次投一个项目都几千万。不投最好，就投最贵，反正钱花不完。不都是姐姐你教我的吗？”
为了拖延李砺卖掉LUNA，群里的各位也是操碎了心，特别是严佳芝。她把毕生说看的霸道总裁小说里男主角的形象都参透了，好不容易给李砺建立了一个丰满立体镶钻镀金的投行精英形象，果然很受欢迎。
“季百合就这么看上李砺了？”严佳芝觉得蹊跷，“虽然离婚后再寻真爱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是不是用力太猛了点？”
“姐，像你那么装……那么优秀的人，是不会理解普罗大众心理的，我打电话给季百合冒充李砺，她肯定愿意出来见我。”
严宁用电脑上的虚拟号码机拨号，可对方的号码不能接通了。季百合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就连她之前与严宁聊天的微信账号都注销了。想和她聊天还得登陆李砺的账号才行。
“那你倒是快登啊。”严佳芝催促道。
严宁双手一摊：“拜托，我是软件专业的，又不是黑客，李砺的账户改了绑定号码和密码，我破不了的。只有他自己的手机可以登上去。”
呃……不太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