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振翅飞翔至云端
严佳芝回到金金子，办公桌依然摆放着狗公仔和狗头杯，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办公桌的主人经历了一次悠长的假期。
“佳芝啊，你回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陆总看上更憔悴了，活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褪去。
严佳芝揪心不已：“对不起，陆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是啊，她只是在关键时刻抛下金金子去万爱科技打了一回短工。”李砺照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哪能这么说，是佳芝帮万爱走上了正轨，我们标杆案例可就靠它了。”陆总高兴地抱了抱她，“欢迎回家！”
严佳芝撇过头去，眼圈涨红。陆总太瘦了，抱起来就像一具骷髅，骨头隔得她都疼。
“好了。”李砺皱着眉头，将严佳芝强硬地从陆总身上扯下推去一边，“别偷懒，还不赶快给我去干活！”
他以恶劣的语气，分散陆总的注意，让严佳芝有机会将眼泪藏起。严佳芝明白，金金子和陆总都到了最后的时刻，不需要眼泪与同情，只要她的并肩作战。可明知道陆总的生命正在倒数，她又无法像李砺那样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这或许就是装的境界，有人为虚荣伪装，有人则以伪装掩盖心伤。
金金子加上新招的程序员，不足几个月前的四分之一。严佳芝惊讶地发现这个数字，正是当时李砺提出的精简后金金子应该雇佣的最大人数。
当初，他并不是要赶走所有人，而是试图挽救一家因老板爱心泛滥而几乎被拖垮的公司。只要能把北京那家互联网公司做下来，金金子也不是没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既然人齐了，我们就要大干一场了，在那之前……”陆总眨巴着硕大的眼睛宣布，“我决定先把年终奖发了！”
在阳历新年还没来到的时候，金金子提前发了年终奖。这笔巨额的奖金，立刻成为朋友圈里人人羡慕的“别人公司的年终奖”。
“对了老王。”陆总吩咐道，“把员工们都拉进微信群，这样我们在北京有什么事，大家都可以知道。”
王经理得令，向所有还留在金金子的同事，发出了进群邀请。
以小美为代表的普通员工，纷纷收到微信提示：王经理邀请你加入“干翻李砺”群。
……有些微妙啊，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干翻对象，用眼神互相交流。
“你想干翻他吗？”
“想的，就是不敢。”
“那你说要不要入群。”
“先入了吧，人多说不定就能干翻了。”
“能不能把群名字改了再发给大家？”李砺假装伤脑筋地说。
众人哄堂大笑，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同甘共苦，再没有人觉得这位代理执行长难相处。尽管人数少了，但金金子从上到下都拧成了一股绳，所有人都在为公司和自己，做最后的努力。
他们像是即将远航的水手，无论海面是狂风大作还是暴雨倾盆，都做好了扬帆的准备。
然而，只隔了一天，海面上就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冰山——伶俐通信成立物联网专业公司，并发布基于平台控制的“流量池”计费系统。
所有的物联网传感器和个人手机一样，都要用到运营商的流量，流量按照套餐收费。有些传感器可能流量小点，用不满套餐内资源，而有些传感器流量用得快总会产生高额的套餐外费用。
流量池的功能，便是将所有套餐的流量资源整合，让每个链接动态共享，这样无论单点用多用少，都不会出现浪费和超过套餐的情况，是一种为客户节省每月支出的优化计费方式，非常适合链接数庞大的企业，比如即将开标的北京那家。
很快，陆总心心念念的招标会供应商名单公布了，金金子、伶俐通信等六家单位入选。
明眼人都知道，虚拟运营商伶俐通信开设物联网公司就是专门朝着这个标的去的。而流量池的计费能力，也并不是顾工那些跳槽过去的人能设计出来的。看来，伶俐通信背后还有其他高人指点。
陈总监唉声叹气，王经理每天念经。
陆总犹豫不决，焦虑到头发又掉了几根，跑来问李砺怎么办。
李砺一摊手，一副轻松的姿态：“你说得对，对手太强，我们的LUNA就算优化到最新版本也不是流量池的对手。”
不远处的严佳芝见到了两人的冲突，刚想过去帮衬，就见李砺压了压手，似在叫她少安毋躁。
“不如我们现在退出竞标，也不用舟车劳顿跑去北京。”李砺以一种常见的傲慢姿态向陆总建议，“如果你觉得胜算不大，趁早放弃，也不用天天拖着所有人加班了。”
他总有办法把人气到跳脚，连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也不放过。
“你什么意思？”陆总果然愤怒起来，涨红了老脸，“我就知道你看不得金金子的好！我找你想解决办法，你给我泼冷水。”
“我可没有。”李砺调侃道，“是陆总你信心不足，我帮你说出了心里话。”
“我才不是这么想的！我决不退出！”说罢，陆总气鼓鼓地摔门出去。
李砺勾了勾嘴角，下一秒他的手机出现了严佳芝的消息。
“到茶水间来。”
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李砺，委屈地皱起了眉。
两人的关系没有公开，严佳芝怕陆总一下子接受不了，偏偏刚刚他又那么欺负陆总，严佳芝看了肯定得生气。李砺心想，就道个歉吧，他可吃够了硬碰硬的苦头。如果双方必须有一人退一步，那么他先举手投降总是错不了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待他走进茶水间，严佳芝已经在等着了。
“谢谢你给陆总打气。”严佳芝认真地看他，言语中全无责怪，“虽然方式有点……嗯，偏门。”
李砺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被堵住了正着，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严佳芝是懂他的，正如他能理解严佳芝所有的困扰。能和这样的佳人共赴余生，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你也不认为LUNA会输给流量池对吧，我觉得伶俐通信犯了一个错。刚才我和陆总说了，我们应该利用这一点。”
严佳芝的声音召回李砺的思绪，也让他感到了些许惭愧。严佳芝找他是谈工作，他却一心只想和她谈恋爱。前面的没听清，又不能请人重新说一遍，李砺摸了摸鼻子，只说：“愿闻其详。”
或许在国外，为客户节省支出的流量池，是一个物联网平台制胜的法宝。但在国内，行不通。
国内的物联网是一个漫长的产业链，终究是由三大运营商主导的，最底层的设备芯片和基站都是运营商的产业。一旦流量池推广出来，每卖出一张SIM卡芯片，就会有一块多的亏损，北京那家互联网公司购卡量，恐怕会使央企的利益受到巨大冲击。
运营商不会同意，他们可以选择不发卡，不做这单生意。运营商不会再像互联网时代那样，轻易向BAT妥协。
“皇甫伶俐并不知道这些，她常年居住在美国。”严佳芝抓着李砺的手臂，兴奋地说道，“但是我都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她或许不是优秀的物联网运营总监，十年的浸润却让严佳芝比谁都了解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这就是时光给予的最好回报。
“我们能用流量池的缺点，打败她！”严佳芝的眼里仿佛有星光闪烁，不，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李砺感受着自眼前之人传递而来的振奋。那种激动的心情影响着他，让他觉得即使背水一战也能绝地反杀。曾经也有一个人用如此深信不疑的语调，激起过他的斗志，虽然那个人最后烧死了自己，化为了灰烬。
这一次，不会了，这一次他会用尽全部的力量，为他们保驾护航。于是李砺平静地说道：“尽快去做吧，佳芝，做你一切想要做的事，我来负责保证一切顺利。”
严佳芝激动地跳了起来，双手环上李砺的脖颈，夺取他唇边的呼吸。李砺顺势搂住了她，低头加深了这个原本双方都准备浅尝即止的吻。
“啊！”
“哦！”
门口两道粗细不一的惊叫声，将令两人瞬间分开。严佳芝定睛一看，竟然是陈总监和小美。
李砺满不在乎地整理起仪容，低头噙着笑，似乎在等严佳芝给出个解释。无论怎样的诡辩，他都决定附和，谁叫他同意了当个称职的地下情人。
还没等严佳芝开口，另一个声音在茶水间外响起。
“你们怎么堵在门口，里面在干什么？”是陆总。
“佳芝姐在教训李砺！”小美赶紧拉住陆总，“场面太混乱，陆总你先别进去。”
“佳芝终于动手了？”陆总瞪大了眼，“我得进去帮忙，万一她吃亏怎么办。”
“不不不。”陈总监再次拖住陆总，“放心，是我们佳芝占了上风。她先是死死勒住李总脖子，让他根本无法动弹，然后踮起脚以整个人重量压在李总胸口，疯狂甩他嘴巴。”
“听着不错，要不要再试试？”李砺挑眉看她。严佳芝用力推了他一把，女神范儿地与门口激烈讨论战况的三人微微一笑。
小美和李总立刻从她会说话的眼睛里收到了警告，只有陆总还在锲而不舍地发问。
“老李，你说佳芝用什么狂甩李砺嘴巴？”
幸好此时金金子的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人为严佳芝救了场。严佳芝欣喜地迎了上去：“熊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帮忙的。”熊达回答，“万爱那边的硬件都已经差不多了，我得了空。Jesse让我来金金子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
“他人呢？怎么不来？”严佳芝问起万泽熙。
“Jesse很想来，只是……”熊达看到严佳芝身后面色不善的李砺，立刻改口，“只是他还有其他要紧的工作，一时脱不开身。”
陆总终于把严佳芝如何殴打李砺的问题丢到了一边，激动地上前握住了熊达的双手。
“熊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刚才佳芝还和我说起一个主意，我是做IT的，你是做CT的，快快快，我们把LUNA再做一个新版本，重新做服务器部署，一定能击败流量池！”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光。
熊达是少数知道陆总病情的人之一，握着陆总鸡爪一般消瘦的手，只觉得一阵悲凉。他也曾是创业者，当他看着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大厦将倾时，曾不顾一切，付出所有财力物力企图一挽狂澜，而陆总付出的则是仅有的生命。还有什么理由，不来帮忙？
终于到了竞标会那一天，一切准备就绪。虚弱的陆总与全公司自发前往机场送别，场面不但浩荡，而且感人。
老员工们老陆依依惜别，他们都因陆总而对金金子充满期待。自从创业以来，公司无论在如何艰苦的环境下，都没有辞退过员工。或许有人说这是陆总的妇人之仁，但老员工却知道，陆总早已把他们看作家人。
还没进安检又有一人出现在一行人的面前。
“爸！你别去啊，为什么不在医院好好待着呢。”林娜拉住了陆总。
“医院？陆总，你又怎么啦？”还不知道情况的陈总监与王经理一脸莫名。
陆总赶忙把林娜拉到一边。
“娜娜，爸爸没事。”老陆的脸已经因为病痛而干瘪了，此刻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了光泽，“爸爸一生没做过几件正确的事，丢了你妈妈也丢了你，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我面前，只要我再努力一下下，就不会丢掉我的公司了，那是我奋斗一生的事啊，怎么能停下呢。”
“但是，你的命都没了，还要公司干什么？”林娜不懂父亲的坚持。
“爸爸是希望把公司做好，给你当嫁妆，这样我的宝贝女儿能和别人说，自己是富二代啊。”老陆安慰女儿，“而且你看啊，娜娜，金金子有那么多人送别爸爸，我就像活着参加自己的送别会，多风光。”
“陆总，该走了。”李砺板着脸，在边上提醒。
林娜一见那人，立刻像受惊的猫一样竖起了全身的毛，跳开老远。什么父女之爱，生死离别，一下子都忘记了。
“你们！”她不可思议地指着李砺和严佳芝，“你们是一伙的！”
“对，是一伙的！”没搞清楚情况的陆总哈哈大笑，双手搭在两人肩膀，“我们走了，娜娜，回头见！”
虽然话是那么说，但陆总的身体真的不能再继续折腾了。他一上飞机便疲惫地睡去，活生生将左右相邻两个位置上的严佳芝与李砺阻断。
严佳芝闲来无事，只得又看了遍投标材料。
北京这家互联网公司，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至今已超过了两亿用户数量。公司打算以现有客户为基础，推广在任何空间都可使用的AI音响作为进入智能家居的第一步。第一阶段的目标连接数为全球两千万台。设备已经镶嵌芯片下厂，只等物联网平台调整成功就可以开始售卖。
“你说，皇甫伶俐为什么要搞这样的合同。”严佳芝小声问李砺，“对她来说，这点金额并没有实际意义。”
“人争一口气吧，她的靠山虽然富可敌国，但自己却一无所有，不同阶级的联姻让一方承担痛苦，只是缺乏自信罢了。”
严佳芝想起，她是见过皇甫伶俐与贺修远的相处方式的。明明想干一番事业，但在贺修远面前，皇甫伶俐总是一副少女的姿态，乖巧又懂事，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咪匍匐在主人的脚边。
抛开人品不谈，严佳芝真为皇甫伶俐感到可惜，不过另一个问题也困扰严佳芝：“说起来，我也什么都没有。”
“不。”李砺伸手越过陆总，握住了她的手，“你有我。”
陆总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两人的谈话停止，但相握的手没有放开。
竞标会安排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厅，各路物联网平台公司共聚一堂。皇甫伶俐见到严佳芝仍安然无恙地与金金子团队在一起，眸中掠过一丝阴霾，朝身边人努了努嘴。
这位来自北方某知名平台的负责人立刻开始高谈阔论，音量足够所有人听到：“我听说，金金子原先的技术团队集体跳槽了，哎哟，这个时机可真糟糕。”
在旁人的惊奇中，皇甫伶俐淡淡一笑。
“您就是陆总吧。”那人虚情假意地过了敬了一杯酒，“我还听说运营商都在建自己的平台，金金子所拥有的连接都是运营商的，到时候全部迁走，岂不是很难看。”
“空壳公司竟然也敢来竞标。”桌上的几人哈哈大笑。
自从李砺来到了金金子，陆总每天都要受到一万点的打击，相比与李总直戳心扉的暴击，这些浮于皮毛不走心的讽刺，陆总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这时候宴会厅，有人进来了。万泽熙一身正装推门而入。
严佳芝没想到那么快就能见到万泽熙，他戴着那天她送的金边眼镜，头发一根根向后梳去露出饱满光亮的额头，整个人充满了IT精英的气质。
李砺咳嗽了一下，严佳芝这才收回欣喜的目光。
新一版装载ESIM卡的万爱指环正在用户规模的扩张期，病毒式营销覆盖了整个包邮区，就连住在乡下的严家姆妈都积极购买。现场参与竞标的人也都认识这位迅速蹿红的万爱红人，他应该忙于自己的事业分身乏术的。
“Jesse，你怎么会来？”严佳芝小声问。
然而，万泽熙的目光略过了她，径直走到了皇甫伶俐的身边，开口道：“伶俐小姐，你要求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
陆总不淡定了，汗毛都竖起来了，枯瘦地脸颊因双眼瞪大变得令人害怕：“小万啊，你们认识？”
“忘记介绍了，这位是万爱科技的天使投资人，皇甫伶俐小姐。”万泽熙平淡的解释令现场气氛越发诡异。
“万总说笑。”皇甫伶俐回以浅笑，“万爱的天使投资人是贺总，我只是碰巧与万总认识。”可她志在必得的模样分明告诉了所有人，谁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
陆总越想越不对。
“小万，既然你和皇甫小姐是熟人，为什么不找他们的物联网平台合作，而要想方设法说服我们改造LUNA？”
李砺冷笑：“或许是万总知道，LUNA上还有运营商没来得及换掉3G卡的客户。更新协议之后，3G卡会全部下线。”
万泽熙毫不闪避，直视陆总的眼睛，回答：“正是如此。”
陆总心中一凉，但青年如此坦荡，竟让宅心仁厚的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陆总看向李砺，希望向来言语恶毒的李砺能再说些什么，扭转局势。
然而，李砺神色如常，仿佛眼前的插曲不值一提，一切仍胜券在握。
“既然都是熟人，还请手下留情。”皇甫伶俐微微一笑，眼中毫无笑意，“我们过去吧，万总。”
“我走了。”说着，万泽熙和往常一样与众人告别，走向伶俐通信的那一边。
李砺听到严佳芝磨牙的声音，拉了拉她的手，小声说：“是不是姐弟也做不成了？”
招标方进入会场，竞标者们纷纷坐下。
第一轮是公开述标，万泽熙代表伶俐通信陈述了他为其开发的“流量池”计费系统。主席台上招标方的技术总监们频频交换眼神，显出浓厚的兴趣。
“果然是小万开发的，真是天才啊……”陆总一副理工科男特有的英雄惜英雄的感慨，“我就说这小伙子厉害吧。”
是挺厉害，作为对手超级厉害的。
一直没有发声的严佳芝其实是气得怒急攻心了，她愤愤地转头隔空藐视万泽熙，可那小子竟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心情恶劣地合上宣传手册，恨得牙痒痒，转头问李砺：“你这人，怎么一点没有紧张感。”
“有你在，我不能紧张，否则就不帅了。”他不合时宜地对着她笑了笑，目光就这么坦荡荡地写着满心的喜欢，直到严佳芝自己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去。
接下来是几家大厂的介绍，其中的基斯普还是具备跨国能力的超大型BDP平台。
轮到金金子陈述的时候，熊达站起来身来，小山一般的魁梧身姿特别醒目。